他让我一直跟着他走。
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本来我独自一人。天快黑了,我也并不认识去乡里的路,所以只好跟上他这个偶遇的陌生人。
他一直在前面走,一言不发的。好几次我都想打破沉默,随便说点什么,但每次又都欲言又止。因为看样子他并不想说话。想到这些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一片小树林,在路的旁边一条小溪在缓缓流着,溪边一条死鱼翻过身来,眼睛瞪着我们从它身边走过去。可怜的鱼,死了也必须注视着每一个注视它死去的人。
天越来越黑了,小树林里仿佛突然一下子挤满了人似的,不再像白天那样空荡荡的。这时候夕阳还在西边的天空上挂着最后一个半圆,它的旁边是红到极致的晚霞,好像太阳被谁揍了一顿,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把四周都弄脏了。而他还是一言不发的在前面走。
树林里的小路高低不平,时常让我险些跌倒,而他却好像很熟悉这条路似的,走的很稳健。他在刚遇到我的时候告诉我他也要到乡里去,因为他的老婆孩子都在那儿,因为恰好和我同路,便决定带我一程,免得我这个不认识路的人走失在这无边的草原上。
他穿着一身民工的衣服,据他说他是这条路尽头的一座正在建设的发电厂里的建筑工人,平时都是住在工地上,今天因为休班要回乡里全家租住的地方。可是据我所知,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地方在建哪门子电厂,所以我便对他所说的有些怀疑。但是他那坚定不移的神情让我改变了主意,况且我这个一穷二白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骗的东西,姑且就信他一回。
路上出现的一根树根突然把我绊倒了,听到声音他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不能停,不然会被从这个时空甩出去。”他说。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爬起来快步追上了他。
天色更暗了,小树林也终于走到了尽头。我们走上了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修成的公路。公路起起伏伏,紧贴着草原并不平坦的地形。草原从公路两边蔓延出去,因为建筑物和人烟实在稀少,所以显得异常辽阔。太阳只剩下一条圆弧了,整个草原在暗淡的光线下变成了一副剪影。
“不要离开这条路!”他突然说话了。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正在考虑到了乡里要怎么跟医生说。我这次去乡里是要去找医生的,因为不听劝告喝了太多的酒,我的老肝病又犯了。
“不要离开这条路?”我重复到。
“不要!”他坚定的说,说的时候那双结实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同时穿着沾满灰泥的鞋子的两只脚却仍在不停的向前迈进着。
“为什么?附近有狼吗?”我问。
“走出这条路就再也回不来了,有可能会到另一个发电厂去。”这次他没有回头,只顾一直向前走着。
“好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深究下去了,光是跟上他的步伐就已经让我气喘吁吁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公路两边的沙柳就像是一张张从地下伸出的利爪企图在空中抓住些什么,可是到头来却依然什么都没有抓到。星星一个个冒了出来,眨着眼看它们徒劳的向上疯长着。
“小心!”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在他后面也停了下来,“怎么了?”我说。
“有车过来了,给电厂送东西的车!”他回答到。
我向四周望去,这条公路只是随着地势高低起伏着,路上哪有什么车。
“给电厂送东西的车?”于是我又重复到。
“嗯,送了得有两年了。”说完他又迈开步子沿着公路走了下去。我赶紧跟上了他。
这是我来到驻防站后第一次离站去乡里,要不是因为旧病犯了,我才懒得离开驻防站。对于我来说,每天有肉吃,有书看,有音乐可以听,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星星已经全都冒了出来,现在目力所及也只能看到脚下前方的一小片路,置身在这条路的中间,会让人错觉进入了一个到处都是虚无的空间里,我们踩在一个未知的平面上,无所谓上下左右。在这个空间里,无论向哪一个方向走去都会追上自己。
只有头上的星星在一眨一眨的,它们离我们太远了,于是它们获得了注视的权利,仿佛一群旁观者似的好奇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