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糸的《山茶文具店》,在日本掀起了“书信时代”的怀旧风潮。
作为第十一代传人的宫雨鸠子接手了山茶文具店,为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们传递藏在心中无法言说的话语。
抱着欣赏书信传承的匠心精神来阅读此书,没想到在一封封书信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生。
如果以代笔写信揭开每个人的故事为主线,那么在其中更深一层的则是鸠子由于自己年少时的叛逆,来不及向逝去的祖母说声抱歉,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不愿走出来。
此书以夏季开篇,春季收尾。主人公的思想变化也从最初的自我封闭到慢慢打开,迎接新的生活。
夏
儿时埋藏的叛逆,
在多年后的某一刻与自己和解
地处镰仓靠山的那一带,有一幢老旧的日式房屋,屋外有一棵很大的山茶树,对开的老旧门板上镶着玻璃,左右两侧分别写着“山茶”,“文具店”二字。
细品能让身体在清晨恢复过来的京番茶,与隔着几扇窗户的邻居相互问候,接待每日找上门来的客人,这便是宫雨鸠子在刚回到镰仓接手山茶文具店的日常。
平淡重复的生活背后,不经意间儿时的痛苦记忆竟然在遗忘的角落里被唤醒。
一岁半开始背诵习字歌,四岁半开始写片假名,六岁时第一次拿起毛笔,从此再也没有停下过。祖母上代对鸠子过于严厉的要求,早早地剥夺了她本该欢快自由的童年。从一笔一划的练习,到范本上的临摹,再到每天都得翻阅的字帖。
沉闷、压抑、孤独的童年时光就这样在鸠子的生命里流过,汉字的无穷无尽,就像没有终点、永无止境的旅程。这些隐藏的温顺一旦出现漏洞,叛逆的种子就一发不可收拾。想要自由与快乐的鸠子对祖母施加的压力进行了彻底的反抗,她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活出她的青春,甚至逃到国外躲避与上代之间的隔阂。
随着时间流逝,失去的不仅是无法挽回的青春,同时也失去了与祖母相伴的时间,多年后当鸠子经手山茶文具店,通过一封吊唁信和离婚公告信,她似乎与曾经的自己达到了某种和解。
书写吊唁信和离婚公告信的过程中,儿时上代所传授的书写经验又重新在鸠子的身上苏醒过来。从墨汁的颜色与浓稠,信纸的花色样式,磨墨时的方向,甚至面对写信时的心境,每一环步骤宫雨鸠子都以匠心的精神来对待。
也正是当自己成为独立代笔人,独自完成代笔信后,鸠子对这份职业的意义又多了一些理解。不论是对他人的幸福有所帮助,还是对他人的悲伤表示诚挚的哀痛,又或是心怀歉意的向身边的人表达愧疚,代笔人的存在,为他人世界的关系构建了稳定、温暖、坚实的桥梁。
明白自己于他人而言存在的价值,即使是儿时生长出的棱角,在这不经意的夏日间,也慢慢被磨平。
秋
为他人传递情感表达,
“我”理解了代笔人的存在意义
鸠子接手山茶文具店后,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为自己的情感需求找到一个宣泄出口。
已经结婚的园田先生,在生命病危的时刻意识到自己一直惦记着一位女士。双方青梅竹马,曾私定终生,可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人到中年时,还是想以匿名的方式向对方传达当时的遗憾与日后的祝愿。
为了病危的父亲可以看到女儿穿上婚纱的样子,胖蒂写信答应了一位自己并不喜欢的对象。但当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父亲也许并不会为她的做法感到高兴。所以才会急匆匆的来到山茶文具店,一定要在邮差来收信时将那封信拿回。
气质优雅,外表脱俗的花莲小姐却愁于写得一副丑字而无法向婆婆送上祝福的贺卡,礼物虽有,但总要写一些真挚的话语,才能表达作为儿媳的心意。
鸠子面对一个个上门而来的客人,倾听他们的诉求,记录他们当时的心境。待客人们走后,她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脑海中不断回忆客人的神态,把自己和他人融为一体,看到最终成果的每一位客人,无一不惊讶这仿佛出自自己之手。
在为他人的情感传递的同时,代笔人也会在不经意间浮现自己的情感。从园田先生因为死亡的恐惧,鸠子想到了已过世的上代,在上代晚年手术时,鸠子也不曾在她身旁;从朋友不经意间带她去的一家鳗鱼店,想到了曾最后一次与上代来此,吃到一半就独自先离开,从此再也没踏进这家店。
作为代笔人,鸠子看似是在为他人的情感搭建桥梁,实则也从他人的情感中找寻到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痛处,并在代笔写下信的同时,也治愈了自己的伤口。
在这充满丰收的季节,通过为他人付出带来的些许成就感,也让鸠子意识到了代笔人存在的意义。
冬
如果能够重来,
是否有不一样的人生
冬日里的万物似乎进入了沉睡状态,鸠子在这个冬天收到的第一个代笔工作,是替一位已故的丈夫向妻子写一封从“天堂”传达来的信。妻子如今年岁已高,在养老院意识状态已经模糊,脑子里唯一惦记着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再收到丈夫的来信。
即使经验丰富的鸠子,在这一次代笔工作中也遇到了瓶颈,无法想象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人,也就无法将情感更为贴切的传达。持续接近半个月的无力感最终在一次外出拜访寺庙的过程中得到解脱,灵感来时将要冲破鸠子身体的巨大能量使她痛苦不堪,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作品竟然让妻子最终得到了解脱。
当一个人无法再向另一个人传达自己的情感时,也许会收到来自他人的“邻人之爱”,作为代笔人的鸠子,也在某一个冬日的清晨收到了祖母上代再也无法传达的爱意。那是来自漂洋过海的一百二十三封信,是上代写给远在意大利的笔友的信件,书信中写满了一位中年妇女对于日常琐事的感受,无论多么轻松的信,无论多么沉重的信,鸠子都必不缺席。
上代在信中用不同的方式称呼鸠子,无论她是处在儿时的痛苦时期,还是青春的叛逆时期,上代都将对鸠子的爱写进了一封封信件中,漂洋过海的送到了远在异国的陌生人。当鸠子意识到这些迟来的爱时,她已无法填补生命中对亲人缺失的那份遗憾。
这份遗憾只能在无人问津的深夜,趁着酒精的作用,在黑暗中将一封封信抱在怀里,只能这样近距离感受已经失去的亲人。如果能够重来有一次说抱歉的机会,鸠子的人生、上代的人生也许都会不一样。
深冬的夜晚埋藏了最寒冷的痛苦,下一次春天来临时,也许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春
在樱花盛开之际,
卸下负担继续前行
初春的日本,赏樱几乎成了每个人迎接全新开始的仪式。邻居芭芭拉夫人邀请她和鸠子共同的朋友来到自家庭院里,欣赏那一棵很壮观的樱树。欣赏樱花,会很庆幸自己活着。
出场很晚的QP妹妹成为了鸠子的笔友,写得一手漂亮镜像字的她让鸠子在书写绝交信时找到灵感,失去了妈妈的她在深感孤独时会紧紧抱着自己,她也以同样温暖的方式抚摸鸠子的额头。
与樱花树年纪一样大的芭芭拉夫人在春寒中静静欣赏着樱花,露出端庄又高雅的神态,围坐在树下的一群人们有说有笑,吃着亲手做的食物,享受着随风飘落的樱花,烦恼都抛之脑后,只为享受当下的片刻美好。
鸠子在一次与QP妹妹的爸爸守景先生相约去镰仓寺院的途中,打开了自己多年未解的心结。原来独自带着QP妹妹的爸爸也会因为妻子的逝去感到万般后悔,悔不当初说出伤害对方的话,就像鸠子无论如何都再也见不到上代,无法让一切重新来过,更无法亲口说出那句道歉。
但生活总是在推着我们向前走,纠结在失去妻子的痛苦里的守景先生,回过头来才发现眼前的女儿才是最该紧紧拥抱住的;心怀遗憾、无法释怀的鸠子不如带着对上代的爱,继续前行。与其苦苦追寻失去的东西,还不如好好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当你能放下纠结的过去,生活便会给你一个新的开始。
人生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季节在轮回,我们的心路历程也在轮回。从聒噪的夏日到冷噤的秋天,再到残酷的深冬,四季轮转后,在新的一年春天,一切又会充满生机。无论过去怎样艰难,多少遗憾无法排解,但总要面对新的生活。
读完此书,会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这也许就是日本文学里最奇妙的地方。如今网络时代的快捷与粗暴,让我们对待每一份关系都显得那么随意。翻开此书,当看到这些人郑重其事的去写吊唁信、分手信、绝交信,会觉得他们的生命竟是如此可爱。
人与人之间,最温柔的瞬间不过就是当下的那份珍惜与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