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浪的少年
第三天了。 小波还在外流浪.
前两天,他是在同学小海家过的,小海父母在外,只是按月给小海寄来生活费。不然,他一定从前天就开始,因为长夜无处安睡,而要像游魂一样,在街上飘荡的生活了。飘荡,是的!他心里一点目的也没有,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借的十块钱昨天就花得只有两块了,又不好再跟同学借。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先想到的是严厉的父亲:
“他现在是心急如火,还是在暴跳如雷呢?不过,今天,无论他怎样,他的皮带也是无用武之地的!”小波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有点冷,也有点苦。
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母亲,“此时,她在做什么呢?是顶着暗夜,穿梭在各个游戏厅吗?这会风大雨急的,她不要摔倒了-----”
“ 我不能去游戏厅,会被母亲发现的。”他打了一个寒噤,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少年的他还不知道乍暖还寒是这个季节独有的特点。
他把衣服紧了紧,让领子竖得更高些。挣脱校长的手出来时,就只穿了T恤和外套。要去哪里呢?他的思绪乱极了:一会是父亲咬牙扬鞭的场景,一会又是母亲苦苦哀求的眼神,一会又是那婆娘刺耳的尖叫,“什么家教,这孩子早该被人一砖拍死-----”以及他和她撕打的场景------
狂乱的意识里,他隐约听到于老师的喊声,“小波,你成心要气死妈妈吗?”
妈妈怎样了呢,她怎样了呢?
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少了,灰黄的灯光映射下,路边的杨树静默得站立着。
缓缓袭来的夜色,因为灯光投射,反倒显得嘈杂。 他看见一个电话亭,在暗夜下泛着蓝幽幽的光。
“给妈妈打电话吗?请她不要担心,跟她说自己只是想冷静冷静……还是……
不打吧!打了,妈妈又会哭着求他回家,这样,就没有机会把纠缠在脑子里的事想清楚了……”
他又开始移动脚步,眼神散乱得无力集中。
脚步越来越慢,这条街道已被走了十几个来回,来回的走动,是为了思考,可是还是没有结果,他的思绪残缺不全,杂乱无章,就像被风雨刚吹淋过的草坪,他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困意在一阵阵地袭来。
他坐了下去,在一家铺面的角落,门前有一个废弃的纸箱。他略思索一下,动手撕开了纸箱,盖在身上,他记起该吃些东西了,抬了抬屁股,终又坐了回去, “ 还是留给明天吧!---”
最后,看了看不远处的电话亭,终于还是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中途,小波醒了两次,一次是一条野狗把他露在纸箱外的脚当成别人丢弃的骨头舔了又舔,一次是凌晨三四点钟,可却都是只睁了睁眼睛,就又沉沉睡去了。
他实在是困极了。
(二) 于老师的一天
于老师强打着精神走进教室,看似平静的做完常规检查。
之后,她回了办公室,将手插在兜里,安静的坐着,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道华可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这是一个装扮很酷的少年,是时下,在任何国家都很流行的那种风格。
微微卷曲的头发,墨绿色的条绒夹克,配着宽宽的很有型的,那种兜直装到小腿上的浅色牛仔裤。
“老师,我有话给你说。”声音有点低,他又说了一遍,于老师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事,华可?”少年没有吱声,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于老师。
于老师:
昨天晚上放学,我和小波一块坐我爸的车回家,他的腿在玩耍中磕到了,我想先把他送回家,可在拐角的地方,有一班的一个同学对着我们的车骂“快看!快看!扫黄大队来了!”我和小波气不过,就商量明天早上打他。下了早自习,我俩就过去了,我问他骂没有,他不承认,我就扇了他一巴掌,小波跟着踢了他一脚。随后,我们就出来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害了我最好的朋友小波,我现在心里真的很后悔,事情是由我而起的,怎么罚我都行。我想请学校不要开除小波,再给他一个继续上学的机会。
老师,我错了,请原谅!
学生:华可
2月15日
于老师看完,半天没有出声,她看着华可,这个一向爱梗着脖子,不肯驯服,有错尚要辩三分,无错更得理不饶人的孩子。此刻满眼里却都是忧郁。
华可说话了:“老师,我想去找小波。”
于老师思忖了片刻,说道:“不用了,华可,小波说下午四点钟就会回家,就一定会回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不会,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时候是不会回家的。我想去把他找着,我实在怕他一时做出傻事!”
“你指……”
“跟那个家长闹事,她羞辱了小波的妈妈。”
于老师问自己,学校会同意正在处理中的华可离校吗?可是华可又说得这么诚恳。她最终决定信任孩子。
生活中,有一些时候,只有信任才可以萌生信任.
可是不到两分钟,华可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是被门卫拦下的。
(三)【办公室里】
华可被带出校长办公室,他的寻找小波的想法打消了。他的父亲在接到校长电话的几分钟,来到了学校,随后,另一个当事人的家长也来了。(因其父在外务工,其母早逝,两位姑姑暂代母职)
很自然的,也许因了这孩子的特殊情况,姑姑们没有办法顾及学生们正在上课,学校正在处理的情况。先是在于老师办公室见到了华可。
“就是这个孩子吗?你们在一起好好学习不行吗?为什么要打他?别以为我们家孩子父亲不在身边,又没有妈妈,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信不信,只要他爸爸一个电话,马上就可以叫人削了你!”
虽然老师们都劝其冷静。可是在如此激动的情绪下,只能是被其处理成耳边风。
一旁沉默的华可,本来还为打架惭愧的他,无名之火又在心中升腾。他没有暴怒,他是那种把仇恨记在心里的孩子。他斜起眼睛,咬着牙齿恨恨地盯着姑姑。
“你,你打了人还这个样子-----”激动的姑姑作欲冲动状。好在,被旁边的大姐拦下了。
华可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不再说话,其余的老师也都在努力劝息姑姑。
许是听到了动静,有办事员找于老师出来,叫把当事人的家长请到主任办公室。
不巧得很,就在这途中,碰到了小波的母亲和小波,他们正准备去于老师办公室。小波的心里还固执的认为别人先开骂他,是不对的;而姑姑的侄子受了委屈,见了小波还不把他当敌人看吗?小波妈妈忙不迭地向人家陪着小心,可姑姑的情绪还是很难操控。
“什么家教啊!养出这样的儿子,要是我们啊,早拍死了!”
小波直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全涌到了头上,他挣脱了妈妈的手,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块石头。双方开始撕拔,谁也没有办法听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小波冲出了校门。妈妈倒在了地上,于老师在喊小波的名字。
小波就那样子暂时离开了校园。
这时,主任也下课了,他还不知道刚刚的那一幕。
打开门坐定后,主任向姑姑询问道:“给你家打电话,听上去很吵,那么多人做什么呢?”
“噢!正想办法看这事要咋办呢?我那兄弟别提多疼这儿子了,如果我们打电话,我家兄弟只要问清人名地名,就有人出来解决了,啥玩意嘛!当着我们的面,就那样横---简直要无法无天了,再不管教,可不就是未来的杀人犯。”正是早上怒不可遏,戴着眼镜的二姑,情绪仍然是这么激动。圆睁的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透出森森的冷意。
就在这时,校长带了华可的家长,推门进来,稍做休息,校长说话了:“各位家长,先都别把话说得太绝对,你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吧!华可家长,本片分局局长;王恒家长,年轻时在我们这里也是远近闻名。我想先请大家明白一点,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闹事的。”
校长顿了一下,点着一根烟,并且放慢了语速,“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的心情我们都可以理解,现在,孩子们又都只有一个。可是,想想到底为了多大的事情,需要我们成年人把同宗同族的人都搬动,你,(看着姑姑)以后孩子在学校出事,我们会解决,如果不处理,任你哪里告去,像你们这样处理只会越弄越糟。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办公室里一片哑然。
于老师也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样的事情见多了,倒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只是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样一句话:社会的罪过,学校如何承担得起。她不知这句话是自己想到的,还是在哪里看到的。
只是同一句话无休止的在脑海中盘旋纠缠。
(四)思絮
天刚亮,街上行人还不算多,小波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他整了整衣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把脖子尽力往衣服里缩了缩。因为不愿叫熟识的人看到,不想让人觉得他在流浪。
一夜不安稳的睡眠,多少让他觉得大脑清醒了些!
他试着去拼凑大脑中剔刮得鱼鳞似的思维片断,结果与昨晚一样,没有一条线可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
他记得自己下了决心的,决不再让母亲操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度出走了。可是他仍然在流浪。
他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不是那个小时候,让妈妈自豪的、聪明乖巧的小波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情,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有时自己都不喜欢的少年。
“什么家教?生出这样的儿子?”“早一下子拍死了!”那个女人的话像钢刀一样划破初春的早晨,直刺到他的内心深处。
“他家孩子被打了,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啊!”他又想到了这儿,可是仍然愤恨。
妈妈倒到地上去了,还有于老师的喊声。
他晃了晃脑袋,他觉得思绪又接不上了,刚刚才有了一点眉目。
他记起了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来的情景,是因为爸爸的责罚。流浪的第一天,他觉得可自由了,真像刚飞出笼的鸟儿。他认为14年以来,第一次自由呼吸的感觉真让人舒心。从此,他暴戾的父亲好像很少揍他了。当时,他甚至有一点胜利的感觉。
可这次不一样,爸爸不在,他已经好多年不回家了。家里只有妈妈。其实作为成长中的男子汉,他一点也不想让妈妈操心,他想为妈妈撑起半边天的。她这么多年,带大自己,不容易!
后来是在接到华可的电话,说妈妈到处找他,也是想到妈妈怀抱的温暖,他突然就有了愧悔的感觉。于是,他回了家。
他觉得很对不住妈妈,最近一两年,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里,都没有给她少添麻烦。
“妈妈怎么样了呢?怎么样了呢?”
“拳头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它只会滋生更多的仇恨。”好像是于老师的声音。“我不是已经改得差不多了吗!可是,这次为什么又没有忍住?”
“华可呢!这会他怎么样了?学校会怎么处理我们?”
“我不上了,我不上了。”是自己,一个黄衣服的少年,铁青着脸,飞跑着冲出校门。
他很奇怪,脑子里除了别人,也还可以想到自己。
初春的天气,还留有浓重的寒意,前几天又下了雨,空气寒冷而潮湿。他低着头,机械地移动着脚步。
他的思绪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在早巿的马路上飘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