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丫升了一年级，教室从幼儿班搬到了隔壁那间，同学多了几个，语文还是卢老师教的，数学却换了朱老师来教了。朱老师瘦瘦的，没卢老师白，也没卢老师高，但也很喜欢小丫。

有一次，小丫自习课时，伸手摸了课桌里的乒乓球，不小心球咕噜噜滚出了课桌，滚到了地上。后头一个男生一脚踩住了这个球，不但踩扁了一角，还到朱老师那里告状，说小丫上课玩球了。

朱老师拿着这球，到教室里来，面色有点严肃，把球还给小丫，说：“下次自习课可不能玩了，你是班长，要带头遵守纪律。”小丫窘迫地脸都红了，但心里很感激朱老师。她很喜欢这个乒乓球，听说把球放到热水里可以让球鼓起来，她回去试了一下，还是没用。

朱老师一直教小丫到二年级。二年级学了没多久，有一天，朱老师拎进来一个绿架子的大算盘，挂到了黑板上头的那个钉子上。这绿算盘的珠子也是绿的，不是圆圆的而是扁扁的，算盘上的竖档上有毛刺拉拉的东西，可以卡住这些塑料的绿珠子。小丫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算盘，家里虽然也有算盘，不过那是竹算盘，一打哗啦啦地响。她喜欢把算盘拎在手里，一使劲转个方向，上头和下边的珠子就哗啦一声，全部靠边站好了。

朱老师教这算盘，是要念口诀的：“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小丫开头几句听得懂，等到进位那里就不行了。她懵懵懂懂地听着，突然听到朱老师在叫她：“小丫，你到黑板前来做给同学们看看。”她慢慢吞吞地来到黑板前，踮起脚尖勉强够到那些下面的珠子，念着口诀，做着做着做不下去了。

朱老师看她没学会，也没说她，就叫她下去了，可小丫心里难过极了。那天回到家里，她哭着跟姆妈说：“算盘我不会，姐姐没教过我。”姆妈骂姐姐，你怎么不教她，亏你还做姐姐的，顺手拿锅铲在姐姐头上敲了一记。姐姐捂着头说：“我也没学会呢，叫我怎么教她。”

小丫看姐姐挨打愣住了，她不是真心怪姐姐，就是觉得自己成绩一直好的，今天在同学面前出丑了，觉得丢脸罢了。

二

卢老师却不教小丫了。不过小丫还是能看到卢老师教幼儿班小朋友上课和唱歌的样子，有时候她会到幼儿班教室门口，去看看卢老师。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她又去卢老师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只见卢老师低着头正在写什么，一抬头看到了小丫。卢老师朝她招招手，说：“进来，小丫，帮我去办一件事情。”小丫高兴得不得了，能帮卢老师办事多光荣啊。原来是卢老师叫她去送一封信，收信的人就在学校后面那个村里。

小丫认识那个地方。学校北边有一条东西向的大河，那河一直通向外面的大河。小时候，姆妈带着她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外地参观，就坐着机帆船从这条河一路出去的。河上有一座木桥，就在学校旁边，在桥上，她和伙伴们最希望看到老窝船（鸬鹚船）划过，那就可以看到老窝捕鱼的情景。那船黑黝黝的，又窄又尖，船头向上翘起。几只黑乎乎的老窝站立在船舷上，缩着脖子。渔人用竹篙一掸，它们钻进水里，很快捕到了或大或小的鱼，游出水面。大鱼，半条鱼露在老窝的嘴外边，拍打着鱼尾。小鱼，它们脖子上箍一道线，也吞不下去。渔人捏住脖子一挤，鱼就被吐进舱里。

河岸上的村子，还是茅草屋，并不破败。她小心地数着，要第十二家人家才是。走到第五家，突然屋里冲出一只大黄狗，朝着小丫使劲地叫，好像随时要猛扑过来的样子，两只尖牙露在外面，长舌头一会儿露出来，一会儿缩进去。小丫紧紧捂着书包，后退了两步，只想拔腿就跑。可是她想起叔叔说过：“碰到狗噜噜，你越逃它越追，你跑不过它的。要停住，蹲下去，做出捡石头的样子，嘴里骂它贼狗。”她鼓起勇气，停住，蹲下，捡地上的石块，嘴里骂“贼狗，滚开！”果然，那狗转过身夹着尾巴唔哩唔哩叫着跑开了。

小丫心脏狂跳，急急忙忙往那边跑去，数到第十二家，把信给了一个姓苏的叔叔。苏叔叔个子很高，很帅气。收到卢老师的信，他一边拆一边对小丫说：“谢谢你！”苏叔叔后来成了卢老师的丈夫。小丫知道后，非常高兴，竟然给卢老师和苏叔叔当过邮差，送过情书呢。

三

很快到二年级的夏天了，村里开始割苜蓿荡灰仓沤肥料，也开始做秧板。每天姆妈一身脏地回家，而爹也从粮管所回家到地里帮忙。

学校里放了半天农忙假，校长老师也都要回家种田的。上个礼拜也放过忙假，不过是给校长家拾麦穗去了。这次，朱老师关照，明天中午，每人要交一篮子青草，学校要派用场。至于给谁派用处，老师没说。

中午吃完饭，小丫挎上那只四角的大篮子。篮里已经有不少草了，是昨天和姐姐一起去割的。姐姐先走了，小丫觉得这篮子里的草有点少，她拿了镰刀到门前高田埂上又割了一些加进去，才往学校去。篮子越来越重，她左边换到右边，走走停停总算到了操场边高高的路上。正左右看着怎么下去，忽然手里一轻，篮子被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拿走了。

小丫认得他，是隔壁村的建国，已经五年级了。每天做操的时候，他都在前面司令台上领操，特别神气。建国后来初中高中读书都很厉害，在村子里是名人。高中毕业后他考取军校，成了一个军官。他有个妹妹叫玉的，跟姐姐一个班，两人常常一起缝手套，一起捉牌子。这些消息小丫都是从她那里知道的。

下了高田埂路，来到操场，他把篮子递给小丫，转头就走了，一句话也没多说。小丫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谢谢，然后拎着篮子往草堆边走。学校里的两位男老师，正站在草堆旁验收。那个年轻点的是孙老师，教姐姐语文，平时嗓门大，正在笑着朝一个男生骂：“小猢狲，你怎么割这一点点，还湿淋哒滴全是水？”小丫拎着篮子过去，孙老师挺客气，叫她直接倒到草堆上面。

很快，暑假到了，小丫要升三年级了。她成绩依然很好，本来不会的算盘现在也打得很顺利了，从一加到一百，肯定出来五0五0的答案。三年级又换了一个教室，老师也全部换了。有两个同学因为成绩差被留级了，也有三年级留级生加进班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