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庸人自扰之。
雨,在夜晚下的更密集了。
有风有雨的夜晚,人的心也容易被淋湿。
“愿你消失在人海,愿今生我们再也不见。”
这话是我送别雪儿时默默许诺的,许她过上寻常生活,许我舍她放她走出我心。
此时,我却违背把她忘记的初衷开始想她。想她长大调皮玩耍的样子;想她扎着马尾在人群中轻盈奔跑的身影……
总是这样,我仿若看尽了人间千帆却还是会陷入这样的想念中不能自拔。
雪儿是一个11岁的小女孩,是我们去山区义诊时带回来住院的小患者。
我在电视、网络上看到过不少穷困的家庭,但看到雪儿家破旧的房子里四大皆空时还是被吓住了。那不能叫贫困,是穷,是真穷哇!
听村干部介绍,雪儿的父亲有智障,雪儿妈妈在她三岁时就离家出走了。雪儿和父亲的日常生活都要靠村里的救济和街坊邻居的帮衬来维持,否则父女俩人连口吃的都没有。
雪儿去年就被诊断出患有心脏病需要手术治疗。这手术费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大家想去帮助也是有心无力,再说心脏病又不是小病,搁谁也不愿去承担手术的风险。
村干部边说边带着我们走进里屋。
进到里屋,我一眼就看到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着跪在一张小床上。
听到屋里有动静,那孩子慢慢抬起头。她抬头,一看是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那眼睛就直勾勾地跟着我们走,跟的牢牢地一下也不眨了。
等靠近床边,我们看到分明的就是一个“紫孩子”。因为缺氧她浑身青紫呼吸费力,看来她也只有勾着头蜷着身子一动也不动才能减少氧耗维持呼吸。
村干部说,这一两个月她就是这样蜷着跪着,别说上学就是下床都很困难了。
眼前这个11岁的孩子,看着也只有六七岁孩子发育的样子,那张脸瘦的只剩下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了,看着就让人心里揪着疼。
她蜷缩的姿势像极了胚胎时期在妈妈子宫里住着的模样:勾着头,抱着膝盖,大口地呼吸着,吸吮着……
当天我们就把雪儿带回了医院。院领导和村干部商量后决定免费为她做手术。
手术将由小儿心外科的李教授主刀,李教授是业内德高望重的心脏病专家。
雪儿的病情相当严重,手术需要分两次来完成。
从雪儿住院开始,医院就组织了多次会诊并详细制定了手术计划,也多次和村干部商量看能不能把雪儿的妈妈找来。
村干部经过多方寻找,也未找到。
最终经过报批相关部门,几方签字,手术才如期进行了。
手术是顺利进行了,可过程并不顺利。
手术从早上九点一直做到晚上十点多,期间还有两次大抢救,手术的难度比术前预料的更困难。
手术结束后,雪儿被送回了监护室。
命运总是这样,越痛的伤口它越会再往上抹把盐。
很多事情往往都有不可预知的一面。按说术后该醒来的雪儿在一天两天一周半个月后还是没有醒来,她要睡多久,什么时候能睡醒?我们都不得而知。
现在雪儿她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就是不愿意醒来。雪儿安静地睡着了,她的世界一片安静。可外面的世界就不安静了。
外面的闹腾来自于雪儿名义上的妈妈。
有一天,雪儿妈妈突然从外星球回到了地球。
只见她拖着两个几岁大的娃,后面跟着一个拿着铺盖卷的男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进了村委会。
进来后她一不哭二不闹,反正就一句话要村干部把雪儿还回来,不还回来她就住在这里了。
她身后的男人也不说话,啪的抖开手里的铺盖卷往地上一铺,噗通就躺下了。
村干部看着他们耍泼干着急又不能动手,还好街坊四邻问讯过来用唾沫星子把他们淹跑了。
他们的耍泼在山沟里根本行不通。村干部们算是松了口气,可李教授这里就不太平了。
他们从村里落荒而逃后把目标转向了医院。他们到了医院不挂横幅不堵门,也不去看看雪儿。
他们就是一步不丢地跟着李教授。
李教授查房他们跟着;李教授去食堂他们跟着;李教授去做手术他们还跟着;甚至李教授回家他们也跟着。
他们也讲原则:只跟着走不会跟进家门,就堵在门口睡。
李教授碍于面子,只有忍气吞声了。邻居们看不过眼报了几次警,警察前脚走他们后脚又回来。
如此几天下来,李教授没有被逼疯,但头发白了一半。
他行医这多半辈子见过来医院又哭又闹,打打杀杀,扯横幅建灵堂的,还真没见过这种除了贴身盯人一句话也不说的。
医院领导出面交涉几次都无果,李教授索性就住在医院不回家了。
日子过得也真快,一眨眼雪儿住院将近一个月了,雪儿还在睡觉。
我们的心都悬着,李教授看着还镇定,但头发眼看着就越来越白了。
他原本就寡言,现在更是沉默了。他每晚都会在雪儿的床边坐很久,临走也会趴在她耳边说几句话。
雪儿的妈妈也跟了李教授将近半个多月了,眼看着也跟不出个花样来,她又心生一计。
他们全家干脆就住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
院长跟他们谈判,他们说他们就是来要人,要医院把好好的雪儿还给他们。
没说两句话锋就转了。他们说如果医院还不了雪儿也可以,那就给他们夫妻两个在医院安排个工作干。
医院就是一面照妖镜,往前面一照就照出了原形。
这场闹剧最终在村干部和司法机关的介入下草草收场了。
闹剧收场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了。
想不到,李教授却被这股风吹倒了。
李教授原本就是一位癌症患者,他做手术三年了,手术效果还不错。所以他还一直活跃在工作岗位上。
他握了一辈子手术刀,那手术刀就像他的命一样珍贵。他离不开它,他也不能看见手术刀上落了灰尘。
经过这一番折腾,李教授旧病加心病一起袭来,他握不住手里那把手术刀了。
他日渐憔悴,身形佝偻。
有一天晚上,他来到雪儿床旁坐了好久,临走前他趴在雪儿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等他一转身突然就倒在地下了。
李教授突发心梗在当晚就离世了。
老话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话说的真不假,李教授离去的那晚雪儿突然就醒了。
一个月后,雪儿康复要出院了。她只须再半年后再来医院做一个修复手术,就可以背着书包上学,也可以长大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她出院那天,我们一行人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上车走远,我们百感交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我们转过身看到门前那棵树却再也忍不住抽泣了。
那树下埋着李教授用了一辈子的手术刀和听诊器。
泪光中,我们仿佛看到李教授就站在树下,他目送着雪儿远去的身影,站了好久好久……
齐悦梦想社群第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