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自守
10月11日，四月天入高中第一次月考。数学考得稀碎，但硬核的历史和政治生生将总分拉到了班级第一、年级第十四的名次。比较揪心，数学毕竟是必考科。历史也是没办法，天生的兴趣。

传说最难就业的专业，排名第一的是考古，第二名的就是历史了。招生办的老师曾在讲课时拿历史举了个例子。他说，都说历史难就业，但其实专业并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考上了哪个学校的这个专业。如果你考到了北大的历史系，会有问题吗？是啊，但更大的问题，咱不是考不上北大嘛！

进入高中的第一个愿望，是加入学校足球队。第一次考核没过关，他自己去找负责的老师，说他是守门员。于是又加了一项测试，顺利过关。

11月，进入学校国旗仪仗队，自己准备白衬衣和皮靴，开始培训。一直运动装，没有衬衣，跟他商量反正也不日常穿，就买个便宜点的吧。找了个最便宜的，打完折99块。收到后，质量却超乎想象。

晚上，他一边泡脚，一边抱着作业写。突然抬起头跟我说：妈妈，我突然有了满腔的斗志，想要好好学习了，我有好多问题想找数学老师问。

我一愣：“那就是，这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学习了？”

他摇头：“也不是没好好学习，反正就是心里很颓废。”

他“颓废”两个字一出口，我被震惊到了。脑海中第一个镜头，就是马路上被风吹得满地乱跑的枯叶。自己的状态也是很颓废的感觉，但十六七岁的年纪，不该是这样的。

又过了几天，我问他：你的斗志还在吗？他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坚定了：散了一些，还有一些。我心里的不安又竖起来了。

在医院待了多半天，除了穿病号服的人，来来往往最多的就是护士了。她们都很年轻，妆化得也很精致，青春活力，都是很好看的那种。但另一个非常特别的小姑娘，长得又黑又瘦，一点妆也没上，小眼睛，一脸雀斑。她的不同之处在着装上，她穿的是医生的工作装。

她们可能是同一年走出校门，同一年进了这家医院。但未来呢？她们的分水岭就在高考的那一刻。因为分数的差异，选择范围的差异，学校的差异，专业的差异，人生的方向从此便不同。

无论如何吐槽我们的应试教育，高考的必要与重要，说它是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我这样说着，他默默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反驳。这样就表示认同。搁往常，他会不屑一顾地揶揄我说:多亏我学过……，不然真被你忽悠了。

龙应台在《亲爱的安德烈》一文中，写给他儿子的最著名的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会给你快乐。”

不是还有人说过嘛，好好读书吧！要不然，你的三观都是由你的亲朋好友决定的。

双十一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写作业。我凑过去，趴在桌子上，眨眨眼看着他。他停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头，也看着我。

“你爱妈妈吗？”我问。

他想了几秒：“嗯？……嗯。”

“爱吗？”我又跟了一句。

他又重复道：“嗯。”

“说！”

“爱。”

“把话说完整了。”

“哎呀，我心里有就行了。”

“我看不见。”

最后被问急了，“我心里真的有，真的。”

其实，以往他会故意嬉皮笑脸地说不爱。但这次不同，他双十一的购物车里，找人代付的选项，需要我的支付宝来确认。

周末中午，Y打电话说过来坐一会儿。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拿一些红豆给我，她父亲自己种的。聊起来，说她家的一个亲戚，都三十三了，最近都商量要结婚的对象又黄了。

我跟她说，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真的不能要求太多了。有些梦想，想想也就算了，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她突然一拍腿：你还别说，我刚刚听别人说，我们村村长前几天刚就和他的初恋结婚了，还摆了六十桌酒席。你猜多大了？五十岁！

我只是想说，有些选择是让人生畏的。几十年的光阴岁月，早已让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为什么非要让那一点点幸存下来的美好，活活死在不甘的欲望、以及柴米油盐的现实里呢？

你对它憧憬得有多美好，你输得就有多难看。

就像电影《第六感生死缘》里，两个人走出咖啡馆的那个经典的镜头。

“你以为我没有回头，我以为你没有挽留。此别，敬你岁月无波澜，敬我余生不悲欢。”

就是这样。生活，需要留白。

写到这，便想到一个人。她叫张茂渊。知道她，大多数人是因为她是张爱玲的姑姑。但张茂渊还有一个更显赫的身份，她的母亲是李鸿章的女儿。

这样的贵族出来的千金大小姐与柴米油盐毫无沾染。但她大半生的时光都用来独身，直到一九七九年嫁给了那个叫李开第的人。那一年，她七十八岁。

作家叶细细曾在《民国女子》一书中，简述过张茂渊的故事。她用的题目是，《不值得的等待》。

他们最早相识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彼时，李开第已有婚约。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张茂渊和胡博士打牌时，李开第还是异国车间里的一个学徒。

后来，张爱玲赴美。临走和姑姑约定“人生自守，枯荣勿念。”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面。姑姑也始终是一个人。

陪伴，大概就是生活里最温暖的爱了吧。

文中说，之所以说不值得，是因为他是在原配过世之后才娶了她。他一辈子什么都没耽误，而张茂渊则只能用自己最难看的光景面对自己最爱的人。

美人迟暮，则是另一种心酸。而等待，是自己一个人一分一秒走过来的。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谁能真的感同身受。

水木年华《一生有你》里有一句歌词是这样写的：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