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杜枚的那首《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清明节是要有雨的，也是要有酒的。唯有淅淅沥沥或倾盆滂沱的雨水，才能倾尽那一腔哀思满腹愁绪；唯有酒酣耳热或醉熏欲仙，才能穿越时空的隧道，酣畅淋漓重温那段共同走过的悠然岁月……

酒后的午夜，冷雨敲窗，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声长嚎，两行浊泪，热热烈烈，潇潇洒洒，活活泼泼，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算是对父亲的一份祭奠，一份缅怀与纪念罢。……

（一）

父亲1945年出生。

1958年，大炼钢铁。父亲13岁，进初中。

59至61年，三年自然灾害，过“苦日子”，父亲被迫中断学业。爷爷膝下6个子女，能活命已实属不易，读书实在是太奢侈的事。周末父亲拖着瘦弱的身躯，徒步往返一百多里回家拿学费、伙食费，而每次都空手而归。在十三、四岁最美好的年华里，展现在父亲面前是坚硬而冰冷的现实，连一丝温情都没有！

65年到77年，父亲做了12年的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没有编制，没有工资，没有福利，没有进修的机会。回乡务农，终点后回到起点，

我的老家穷山恶水，不通公路不通电，最要命的是缺水，几亩旱田，几亩旱地，靠天吃饭。1989年，父亲带着全家移民到了湖南江永国营回龙圩农场做茶农，茶树是以前知青下放时种下的。种茶之余，开垦出一块又一块荒地荒田，以超负荷的体力支出来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计。

后来我们长大后，姐姐在宁远，我在江永，弟弟在广东开个小铺面。往往是哪里需要帮手时，父亲便去了哪里。父亲为了子女，一辈子都在辗转飘浮，与母亲聚少离多……

（二）

高二下期，我在宁远二中读书，而家里已搬到江永定居。

周末回家，星期天要返校了。父亲叫我第二天跟他坐回宁远搬家的一老乡的顺风车，我们家榨了５０来斤茶油，父亲舍不得自己吃，想运回老家去卖。

第二天得知，车子坏了，不知何时能修好。

父亲对我说：“你上午去江永车站搭车吧，别耽误太多的课程。”

父亲黯然神伤，满脸倦容。父亲带着我到红光茶叶队黑皮那里借了五块钱。

父亲将我送到挂榜山。那是一条崎岖的山路，我跟在父亲后面，父亲的背微微驼着，我能感觉得到生活重压下父亲沉重的叹息和疲惫感，而当时父亲才45岁！时值秋天，天空有太阳，但风吹到脸上还是有种刀割般的灼痛感。

“考上大学，吃上国家粮，哪怕是扫厕所都行！”父亲又一次重复着他教导我的话语。

翻过山岗就看见桂榜山，父亲用手指了指路，告诉我顺着这条路走就是。

我顺着路大步地奔跑着，转过山坳，我回头一看，父亲站在一块石头上，抽着纸烟，静穆得象一尊雕塑。父亲在沉思什么呢？父亲在展望什么呢？他是不是在我奔跑的身影上找到了希望的注脚？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任其奔涌而出……

（三）

2014年国庆节。

当时父亲已患老年痴呆症两年，每天晚上还不到六点父亲已上床睡了，而当父亲知道我要回家时，一直忍住病痛强撑到我回家。我一到家，父亲最先出来迎接我们，忙上忙下，满脸乐呵呵的，“我的小孙孙又长高了，多吃饭，多打球，争取长到姚明那么高！”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陪父亲散步。父亲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母亲的种种不是，我知道，他需要一个听众。他跟熟悉的人打着招呼，得意地说：“这是我大儿子，国庆节他回来陪我。”听到父亲的话，想到等下我就要离家去丈母娘家参加小姨妹的婚礼，一阵酸楚便涌上心头。一阵秋风吹来，树上落叶翻飞，然后静静地掉在地上，我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鼻子发酸，眼角涌上两滴清泪。

尽管父亲知道我此次回家主要的目的，然而此时，他也许真的忘记了我此行的初衷，以为我会多陪他几天。我默默地陪父亲走着，步子很缓慢，绕了一个圈，我们从另一个巷口回到了家里。

我要走了，带着我的媳妇和儿子。他们把行李从家里拿出来放在车上，坐进车里，家中的欢笑顿时就消失了，我启动车子，母亲站在车窗边挥手与我们告别，而父亲则倚在门框上，满眼的怅然，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有着无尽的孤寂与失落，我让车子缓缓移动，父亲的身影在反光镜中越来越小，转过弯，我加速，两行清泪在我脸上静静的淌了下来……

一个国庆，仅陪父亲吃了一餐饭，走了一段路……而他以为我会

陪他几天的……

（四）

2016年5月7日，父亲从轮椅上摔落下来，弟弟还拍了一段视频发给我，父亲斜坐在轮椅上，颤颤微微地。弟弟还跟我说要有个心理准备，估计父亲走不了多久了。

5月8日,买一张车票，急匆匆地赶回家里。

我回到家，轮椅上的父亲苏醒了过来，“强强，你回了来啊……（我曾用名叫彭强生，家里人便都叫我“强强”）你是强强，你怎么瘦了？”父亲气息奄奄，断断续续，“我这病让你们做崽女的受苦了……”

母亲双眼红红的，“你是不是很心急啊，

怎么这么瘦了呢？。”

在家里呆了两天，帮父亲洗澡，换衣服，陪他说说话，用轮椅推着他出去走走。两天后(5月11号),我又得回去上班了，那里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我。

“我要走了，父亲。”

“你放心的走就是，生老病死，命中注定的，不要挂心我。”

没想到，这句话成了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忘不了粗茶淡饭，哦，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

愿大地永安父亲的灵魂，父亲永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