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只不太一样的耳朵,一只如温驯的绵羊紧贴着侧面颅骨,一只如桀骜不驯的小狼临风屹立。每当我对着镜子抚摸着我那只小巧玲珑的“招风耳”时,脑海中便浮出那个锐利的女张老师的形象。渐渐长大的我对她有了一个很深的意象:她的外貌酷似江青。
这位清秀的张老师是我幼儿园的班主任之一。与另一位温厚的班主任李老师不同的是,她责任心极强,但脾气暴躁,常常扯着大嗓门训斥着我们的“不听话”。
记得她在课堂上总是教我们算术,那时的我脑子真有点笨,常常掰着手指头数着简单的加减法,我非常认真,可就是脑子卡在某一个尚未发育完善的神经通路的拐弯处转不过来,常常算错。每当这时,她会火冒三丈,语言不足以发泄她的不爽时,就会伸出右手提起我的左耳。嘿,我那只可怜的左耳被当成了提起我这个不争气头颅的绳索,被扯的好长好长。疼不疼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我那只又薄又脆的耳廓被扯的好薄好薄,就像一张半透明的肉色蜡纸。
这个印象令我刻骨铭心。过往很多年我对着镜子看着这只翘的高高的“招风耳”是那样的“婷婷玉立”时,内心就会升起一股怨恨:如果不是她在我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常常使用外力改变了我左耳的生长“走向”,我的这只耳朵也会像右耳一样服服贴贴的趴在颅骨上。至少会是两只对称的“奇葩”吧?
先生开玩笑的说:别把责任都推给老师了,提几次就提走了样?与其怪老师,不如怪那个倔强的你,是“巨不悔改”的性格,才让你这只耳朵有了竖起来长的机会。
嘿,在他的嘴里我听到了不一样的“悖论”。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哪里敢“不悔改”啊,老师一个严厉的眼神就足可以让我这个柔弱的嫩少女泪水涟涟,因为泪点低,因此年轻时期的我总被人们称为“林黛玉“。
那个时候分离焦虑已经严重的影响了我的心态,再加上有一个“可怕”的老师,我不想去幼儿园的心境可想而知。记得母亲每个周一送我去幼儿园离去时总是很艰难,每当她离开幼儿园大门,我就开始又哭又嚎的在后面追赶。有一次小小的我耍了一个心眼,表面上答应让母亲离开,等她转身之后,我便一改往日的哭闹方式,悄无声息的跟在她后面走出好远,我以为这次可以成功,但最终还是被她发现并“扭送”回幼儿园。
这些年我常常回避这些事,因为不想念起张老师那可怕的形象。在这个老师节到来之际,我不知哪根神经被轻轻触动,忽然想起了她,而这次想起她时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这感受缘于对她不一样的理解。
我开始在心里寻问:她为什么会那么大火气呢?
内心有个声音回答说:因为她也不容易,生活中有很多烦心的事;因为她从小也被这样对待过,因此她学会了这样的方法;因为她很想让我们好,却又恨铁不成钢,因此以这种方式来爱我。
是啊,或许她那时家庭有很多的不顺,有几个小孩要照顾,老人要赡养,有现的工资让生活捉襟见肘,生活太多的不如意要她心烦意乱。
或许她从小就生活在被训斥的环境里,她习惯了这种与孩子交往的方式,面对一群不如意的孩子,她有太多的过往愤怒情结被触发,挠动了内心的平衡,让她被压抑的情绪泛滥。
或许,她以为这样的方式就是爱孩子的最好方式,她以为爱就是要不断的纠正你的缺点,不断的处罚你的过错,因为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就是:查漏补缺,才会让你变得完美。
有太多的“或许”可以去猜测,有太多的角度可以去观看。当我用一种换位思考的方式去重新体悟她的时候,我看到了她严厉的外表下隐藏着的那颗想让我学好的善良之心。当我看到这颗火辣辣的心在鲜活跳动,感受到她急切切的好意在热烈舞动时,我突然觉得不再怕她,暖暖之情在胸中冉冉升起,她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开始变形:眼镜取掉了,嘴角微笑了,肌肉松弛了,目光和善了。一个全新的她笑意盈盈的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看到了她被关在心门之下的波涛汹涌的爱。
爱有很多种变形。很流行的一句话叫做:“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很多时候,我们把内心的浓浓之爱装上冰冻的"礼盒",火急火燎的送给孩子时,却被孩子的恐惧情绪拒之门外。因为那不是孩子的需要,而是我们成人自己的需要。
我想,如果这位张老师懂得一点孩子的内心需求,了解到这样的方式只能适得其反,被冰冻礼盒包裹的爱孩子们根本接受不到,那么,她一定会换个包装工具,把她隐藏在内心里的厚厚的爱用温暖的方式送到我的心里。
今天,我想借着教师节来临的时光,破天荒的真心说一声:张老师,我爱您。无论您过往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过我,我都知道那是您爱我的方式。无论当时的我是否能理解、能接受,但有一点是无可争议的,那就是您用您的方式陪伴我度过了那些无数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孤独时光。而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爱。
不一样的心境会有不一样的眼光,不一样的眼光又会带来不一样的心态。当我再度对着镜子审视着两只不一样的耳朵时,内心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有一个“招风耳”和一只“顺风耳”,虽然不完美,但却很完整。这不就是我生命中的丰富和多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