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恰似一袭若有似无的淡烟轻愁,空惹寂寥。
一支款款天籁,飘逸而空灵,轻如薄雾,淡如云烟,于杏花春雨中袅袅地散淡开去,不知何是琴音,何是烟雨。
不知谁家别院,院门匾额上书写着“淡客居”三字。字体虬劲多姿,笔墨潇洒恣肆,然则至疏狂处又能蕴秀于拙,当是胸有奇峰丘壑者所为。那门匾字迹被院墙上厚厚的苍苔青藓映衬着,越发地古朴苍劲。
院门虚掩着,从外深望进去,满院簇簇的海棠借着春光大好,正明艳娇媚地烈烈开着,灿若云霞,空里似点染胭脂一般。只是美则美矣,无奈与这“淡客居”三字不符。原来淡客本是梨花的别称,院中不植梨树而莳海棠,究竟是何缘故?
那园子极大,除却海棠正盛,还遍植着美人蕉、蔷薇、缠枝牡丹、芍药、玉簪、月季、荼蘼、换锦花之属。却见粉云堆中,果有一树梨花拔标秀异,倒也名实相符了。
树下,一白衣女郎盘膝而坐,悠悠然抚着琴。她身后侍立着一个白衣婢子,身量颀长,杨柳细腰,腰间系着一面玉牌。玉牌椭圆形制,以羊脂白玉制成,约摸总角小儿掌心大小,上以篆书阴文刻出“谷雨”二字,应的廿四节气之名,四周簇拥着的是梨花式样,下缀着鹅黄双穗丝绦,便是“冰清玉洁”的意思了。
女郎长发披散,倾泻如瀑,委藉于地,彼时烟雨已然停歇,清风微起,拂下无数雪魄冰魂,恍若冰雪世界般,清冷自又妖娆,青丝与衣裾,轻沾无数。
蓦地,琴声嘎然而止。白衣婢子看她依旧醉心于琴中,便不敢打扰。又过了许久,那女郎方才缓缓抬头,竟有着绝世容光,清清冷冷恍若姑射仙子。她冷冷道:“谷雨儿,时候到了么?”
那叫谷雨的婢子便道:“是。车马也已在外候着了!”原来白衣婢子腰间玉牌所刻之字便是她的名字。
女郎略略皱了皱眉。听着琴声已止,早从楼里又出来个白衣婢子,比先前那位略略矮些,甚是娇媚可人,腰间也悬系着同样的玉牌,刻着“小满”二字。二人赶紧将她扶起。女郎微微轻喘,目中盈盈含泪,纤腰约素,身姿弱不胜衣。谷雨与小满的年纪十七八岁而已,比女郎年轻了许多,且皆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人物,只是与她一比便都俗了。
谷雨道:“且让小满为姑娘更衣罢!”她一直轻言慢语,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似乎怕一口气大了会那女郎吹走一般。
“罢了!”女郎轻轻摆了摆手,缓缓道:“左右是会烧掉,何苦再废一身衣物!”
“只是,今日来的是……”谷雨面有犹豫之色,欲语却又迟疑。
女郎看她这副模样,螓首低垂,默默想了想,叹口气道:“也罢!再如何,我也不能失了礼数!”
二人便赶紧将她扶了进去。再出来时,女郎鬓发轻绾,以两支和田羊脂白玉梅花簪绾作了懒梳髻,双耳坠着碧玉珰,上身着一件浅云色如意云纹窄袖衫儿,下身着玉色散花曳地罗裙,腰间系着雨过天青攒玉丝绦,上结着双蝠如意佩,外罩一件湖色直领对襟穿枝花纹长褙子,又薄施粉黛,画了个清淡的梅花妆。此番清丽雅致依旧,却也看得出是精心妆扮,并不失于隆重。
女郎看了看左右使女,自言自语道:“太过素简,恐为人不喜。”
小满撇了撇嘴道:“姑娘姿容绝俗,那些凡夫俗子能见姑娘玉颜,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他们呐,见了姑娘,便只剩欢喜的份了!”
“这般轻狂的话,我们自己说说便也罢了,切记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徒教人背地里嘲笑我苏灵儿浅薄!”女郎又道:“今日去见的是弘相爷的长公子弘少则,听说此番来扬好大的排场。我这些年虽为相爷办事,与他竟是鲜少往来,并无许多交情,便不得不小心陪奉。你去折枝海棠来!”小满应声而去,挑了枝开得正艳的海棠折下来,又用绢子细细擦拭净了才与她簪上,果然衬得娇靥如花,越发地楚楚动人了。
时值初春,微雨停歇,依然有料峭薄寒,谷雨又取了件瑞锦纹织锦羽缎霜色斗篷与她披上。一切事毕,小满便扶着她出门而去,谷雨自抱了个大大的包裹随后跟着。将到院门之时,苏灵儿双眉不觉轻轻皱了皱,却只是默然不语。出门又走了几步,才轻轻回转身来,幽幽盯着门匾上“淡客居”几字,不知作何思想。半晌,才叹了口气,向谷雨、小满道:“走罢!”
谷雨看她愀然不乐,脱口道:“姑娘每次出门,都会盯着门匾看许久……”小满听着,暗暗地狠狠瞪了她一眼。谷雨话刚出口,未及小满提醒,早是后悔不迭,看那苏灵儿,果然脸上遽然变色,赶紧道:“姑娘恕罪,是谷雨失言!”
苏灵儿忽儿一笑,轻声道:“并非是你失言,是我多心罢了!”说罢便不再说话,只盯着前面一步步直直地走着。听得此言,谷雨心中越发惴惴不安,却不敢再多说,手指渐渐变得有些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