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的秋蝉
周童
风被谁挤干了水分,利落清爽地躇躇而过,撩拨着夏季最后的琴筝。蝉,高声叫着,自顾自地沉醉于阔叶营造的凉荫里。这一刻,我似乎真的嗅到了一丝秋天的味道,里面没有草籽青涩的芬芳,也没有蜜蜂弹奏的嗡嗡作响的琴音,亦没有夜晚陪伴着星月的茉莉花的浓香。金灿灿的阳光从栅栏上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散落的碎片沿着房屋、小街向着远处散去,直到目不能及的地方。久违了,穿越浩瀚的夏海抵达于我眼前的这一抹清凉,直直地渗透进心底,刹那间,满眼荡漾起甜蜜的涟漪,如同这个季节暗自开着的一株“一帆风顺”上乳白色的花蕾。庭院里,花期早已过去,只剩下一排又一排,长着黑褐色树皮的悬铃木,依旧痴痴的伫立在那里,宽厚肥大的叶片,在这急来的强风中摇摆肆意。
时间扭动着窈窕的身子,只留下风姿绰约的背影让人望尘莫及。跟在她的身后,我们只能发出感慨与无奈,只能把往事尘封,或是串在一起并打上一个漂亮结实的水手结,然后,悬挂在一处随时都能与之擦肩的门框上。或许时间更像盘踞在山洞顶上的一颗小水珠吧,在岁月的长河中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反复敲打出岩石的回音,千万年的脚步如白驹过隙,原来平整的洞底被滴水浸润,一场温柔的梦醒来,思念竟然成了洞穿后的遗迹。
想必,时间又什么都不是!无音,无字,无欲,无求,平静从容地向前,再向前。它的决绝,让人开始恐慌,似是身处颓废破败的城市一隅,那里除了荒凉,就是由荒凉引发的骚乱。工厂的围墙已经坍塌,车间高处的玻璃窗也已犬牙相对,人的心田上枯草发了疯地蔓延滋长。疼痛啃噬着血肉,灵魂开始战栗,在选择逃离前是否可以留下来?也许我们无力拯救,抑或我们早先伤害了彼此,但,请你在一个城池沦落前放下吧,世界即将静止,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人行道上,阳光瘦瘦长长与蝉音交织倾斜而至,一幅纤细柔弱的模样在晴空下,挥着璀璨的水袖,咿呀着游园惊梦的曲调。恍惚间,仿佛重新站在虎台二街的弄堂里,街面上不起眼的尕面馆外排了长长的队伍,有拿盆子的,也有端了一碗面蹲在人行道上吃的,还有的干脆把碗放在面馆厨房的窗台上,喝一口热汤,嚼上两口抻面,再跟窗户里的师傅聊上几句。
响了一个季节的蝉音渐弱,由盛极一时的合唱团,逐渐蜕变成一个人的表演,似是这唱在季节里的歌手,意识到时间的急迫,便自顾自地扯开嗓子,在窗外密林繁盛的地方骄傲的宣告,这样的时刻必定是属于它的,在大自然的周而复始里,它就是盛夏里的王,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要做出俯首帖耳顺服的样子。一个窗外,一个窗里,我们各自在自己的时空里存在,就像夏天就应该是热的一样,我们都应该遵守万物生存的法则。
蝉音消退,意味着生命在此刻终结后,又将在另一个地方重生,一个季节对人来讲太过短暂,可对于蝉——却是一世一生。我以为价值,是不能用时间长短作评判的,绚烂过,放声宣告过,就是最为美妙的一生。
最后的蝉音在树影婆娑的缝隙中回荡,幻化成一段美妙的绝响,凝滞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