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是一个信号,由节气传递彼此默契却仿佛必须遵循的规则一般,载体如春播、秋收、冬藏。
记得立冬前两天淄博气温突然飙升至三十度,就连偏北一点的定州也有二十八九度。所到之处除了偶尔遇到几位老者添了夹克,年轻人还是以短袖居多。
不曾想断断续续两场小雨又有四五级偏北风加持,似乎须臾间,刚才还因为出汗而潮结的身体便细致入微地感知着暑尽寒来的极速转折。人们纷纷从箱底翻出沉寂大半年的秋裤夹克长筒袜和外套。一场无声的较量之后,终究还是温度战胜了风度。
降雪从来都不是判断冬天来临的唯一标志,很多时候绵绵细雨反倒角色转换,成为寒暑易节的明显分割线。
虽然小雪早已过去几天,却一直看不出半点下雪的迹象。回首庄稼收获过后的深秋,当一排排大雁组队鸣叫着飞赴阔别已久的南方,天空变得湛蓝而深邃。稀疏细嫩的麦苗轻轻点缀在田间,于子时和晨曦到来之间由根部向上渗透而在叶尖形成的露珠滋生出一团团缥缈薄雾,在胸前漂浮游荡,仿如仙境一般梦幻。
然而无边无垠的旷野仍显得那么荒芜。方圆几十公顷格桑花成片凋零,黯然失色的花朵纷纷自脖颈处折弯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曾经摩肩接踵游人如织的网红打卡地花海门可罗雀,鲜有人驻足。偶尔可见干褐的蓬蒿和枯草将阡陌间沟壑填满,相比殷实丰硕的秋无疑平添几分苍凉。
大自然从不看谁的脸色行事,在季节这把快刀面前,即便加了科技狠活只能一时苟延残喘的掩饰,到头来再多挣扎亦无济于事。
其实,在传统意义上的北方,变化最早的莫过于洋槐。
每当秋冬交际临近,足足两节拇指大小的洋槐叶开始变得蜡黄,变薄后的叶片如同涂了一层浓浓色料,煞是好看。娇艳的让人心疼,渲染的叫人怜惜,生怕在某个早晨醒来之前随北风摇落一地。若然不是明知道它在衰败,或许还误以为是季节恩赐无与伦比的美丽。
深刻的记忆总是太过真实。
儿时,整个秋收无一例外在农田度过。一群半裸身体的孩子在母亲目光能及的丛生杂草中自娱自乐,摘野葡萄找灯笼果、追飞蚂蚱寻鹌鹑窝。
那个尿尿和泥巴玩的年代我们都不懂事,玩累了饿了便哭闹着攀附上妈妈的后背。这个时候母亲便牵着我的小手走到地头染满金黄色的洋槐树下,变戏法似的捉三两只肚子足足能拖到地的螳螂下来,用蔓草将它前臂捆住。然后打腰间解下几个狗尾巴草串起来的蚂蚱,再捡几个干透了的玉米皮。母亲说,身体臃肿的螳螂肚子里全是籽儿……
等读了小学,听先父在课堂上讲述有关“螳螂是益虫”的故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但那一树黄得有些娇艳的洋槐叶却一直留存在脑海里,比长大后才知道的银杏和五角枫更漂亮、更有性价比。
因为生计经常路过一个叫做清凉店的乡镇,由于司空见惯对莫衷一是的繁华与孤寂又熟视无睹。去往超市买东西时才蓦然发现,十多天前还霓虹闪烁灯火辉煌的街区如今却人迹罕至,再也见不到三三两两买醉晚归的人群,只有路两旁造型做得并不像龙爪的国槐还在风中瑟瑟肃立。
身旁一声急促的鸣笛,国槐叶深浓茂处见几只鸟雀惊起,一大串树叶连带筋骨便噗簌簌掉下来,在空中似陀螺般盘旋着降落。
远远望去,国槐的叶子依旧色如墨玉,近观却俨然找不出以往明亮的光泽,面容死一般沉寂。踏前一步脚下传来类似塑料瓶破碎的声音,时而清脆时而沉闷,稀碎到整个心脏都在跟着抽搐。
是冬天来的太急,太突然!
以至于沉浸在浓浓秋意尚未衰老的叶子还来不及变黄便早已被霜冻无情杀死。没有征兆,更容不得时间准备,被突如其来掐死在秋的温柔里。
朝阳中,西坂文化长廊被一垛垛风吹日晒泛白的玉米抢了风头,原本明亮的玻璃橱窗蒙上一层轻浮尘土。只剩铭记于宣纸上的诗词还依然清晰可见,苏东坡,李延年,刘禹锡……
斯人虽逝,尚且在浩瀚历史长河中镌刻下寥若星辰的不朽名字;繁华落尽,却像即将被大雪覆盖下那片时光摇碎一地的格桑花枝,经历完短暂炫丽过后,尘归尘,土归土。
绚烂如夏花之生。而静美,是否如文人笔下的秋叶之死,又有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