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收拾好书包去上自习,外边是华北的重度雾霾。我走在路上,空气中有一种燃烧秸秆的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放假去姥姥家,每当烧火做饭时,也是这样的气味。这种联想让我很安心,是那种背心掖进秋裤里秋裤塞在袜子里的安心,这可能是雾霾的唯一好处了吧。旁边卖早餐摊位的收音机响起了快客的广告,我闭上眼睛,假装那是姥姥家清晨的电视机。嗅觉和听觉相织,恍惚间竟不知今是何世。
那时候,我和爸总是全家人中最后起的,每每早上当我睁开眼睛,发现全家的被褥都收拾起放在柜子里了,只留下我和爸的,像被组织抛弃的伤兵。我慢慢伸出手触碰旁边光滑温热的炕板,幻想我的被窝是一只小船,周围就是无边的大海。我把头缩回被窝里,这小船便是我的世界,不管外边冰冻严寒。
姥爷在一般拿着遥控器坐在电视机前等着吃饭,或是侍弄两下窗台上他和姥姥养的牡丹。电视里一遍遍播着《朝闻天下》的片头曲,有时候也换成《海峡两岸》讲着对岸总统竞选的近况。我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熟睡,电视却吵着我睡不着,我扭头看爸,爸睡的正香,不知是还没醒来还是同我一样在假寐。我又把头蒙进被窝里,趴在褥上,下边暖炕的热气像地热一样烘着我的肚子,很舒服。这种温存,每一秒钟都是难得的奢侈。
我就这样在被窝里,直到妈一手端着盆,一手拿着热水壶叫我起床,我假装听不见,或趴或蜷一动不动。最后妈不耐烦了,过来猛地掀开我的被子,真凉啊!我冻得嘴角一哆嗦,装不下去了,睁眼看见妈,妈头上围着毛巾,身上穿着旧衣服,这是放在姥姥家专供妈回来干活穿的衣服。妈从上看着我,我和妈都咧嘴笑了。“快起床洗脸,洗完再回来接着睡。”妈说这话时每次我都深信不疑,貌似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办法。
我咬牙钻出被窝,钻进衣服里走到妈跟前,妈早就把盆端到炕边一边倒热水一边等着我了。盆里事先装上不深的冷水,然后妈一边用手指试一边再倒进热水,热水倒进盆里哗啦啦地响,热气弥漫,我把头探近跟前儿,感觉像做面部桑拿。我用手试了试,说,“烫”,我妈说,“不烫”,然后就按着我洗脸。我便蹲在炕上,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完成了早上的洗脸大礼。礼毕后,我擦了擦脸,后边排队的爸已经凑上前来摘掉了眼镜。等我擦完脸回头一看,被褥早就不知道被谁收走啦!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无比怀念捂了一晚上的被窝。
算了,既起之,则安之,正好肚子里憋了一晚上的尿。我披上衣服下了炕,掀帘进了厨房,姥姥正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做饭。平常做饭时妈妈也在这里,一边拾起柴火扔进灶台里,一边和姥姥聊天,聊工作的有趣事情,聊什么时候去办年货。若妈坐在这里,我便像国王般巡视一圈宣告我的起床。若妈不在这里,我就坐在板凳上,和姥姥聊天,添柴火。
我走出厨房推开门走进院子里,门后的小母鸡被我吓得扑棱着膀子飞也地逃走了,姥姥没看见,否则她又该嘟囔着叫我不要吓它们。我一直觉着姥姥爱这群小鸡跟爱孙子似的,时间长了这些小鸡唯独见了姥姥不害怕,除此以外谁也别想靠近它们。站在鸡棚顶的小公鸡瞥了一眼他的爱妃,又不屑地扭过头去,继续半眯着眼睛打鸣,“喔喔喔~”,从低到高再到低。我便在这号角声中解开腰带迎着朝阳尿去。滚烫的尿浇在积雪中,立马就是一串黄色的洞。热气氤氲,顺风直冲我脸扑来,尽管知道和早上的桑拿是一回事,可我还是不得不侧过身子躲开这热气。
我提上裤子,看着热气弥散在空中,我的尿就这样一半渗进了积雪,另一半飞到了天上,好像那些逝去的旧时光,一半刻在了回忆里,另一半就永远地消散在无边的虚空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