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的《白鹿原》书中描写的闹饥荒那一年,应该是1929年,民国十八年,三百年不遇的大旱之年,他首先细致的描写了白嘉轩带领族人拜神求雨,但并未奏效。
人们再也无法忍受等待的焦虑,不等下雨,就把麦子撒进干旱的土地,犁铧翻起干裂的土层,窜起一股股黄色尘烟。麦粒比谷粒更快的粉化了,真正出现了一亩一苗的奇观,那一颗麦苗有幸被牛尿浇到侥幸出土。
干旱延至腊月,下了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雪,大雪冻死了白鹿原上的柿子树,包括给皇帝进贡的水晶柿子树,全部都在这一个冬天里绝杀断种了。大雪后接着是持续的冬旱和奇寒,积雪不经融化而逐渐风干。
春天来临时,原野上一片赤干,不见麦苗青草,满眼枯死的柿子树干,干旱僵持过春天又延续到夏天,当一场隔年不见的透雨降下的时候,人们已经不大关心播种的事,种子没了,耕牛也没了。旷年持久空前未遇的大旱,造成了闻所未闻旷日持久的年馑,野菜刚挣出地皮就被人们连根挖去煮了,树叶刚绽开来也被捋去下锅了,先是柳树杨树,接着是榆树构树椿树,随后把一切树叶都煮食净光了,出一茬捋一茬。榆树叶是所有树族中的佼佼者,捋了树叶又扒了树皮,剔掉粗皮留下内瓤,剁成细末儿和水熬煮,就变成又粘又稠的绝佳的糊糊。
白鹿原上的榆树是继柿树之后灭绝的又一个家族。饿死人已经不回引起惊慌诧异,先是老人后是孩子,老人和孩子似乎更经不住饥饿,饿死老人不仅不会悲哀倒会庆幸,可以节约一份吃食延续更有用的人的生命。只有莫名其妙的流言才回引起淡弱的兴趣,一个过门一年的媳妇饿的半夜醒来,再也无法入睡,摸摸身旁已不见丈夫的踪影,怀疑丈夫和阿公阿婆在背着她偷吃,就蹑手蹑足溜但阿婆的窗跟下偷听墙根儿,听见阿公阿婆和丈夫商量着要杀她煮食。阿公说:“你放心,过了年馑,爸再给你娶一房,要不咱爷儿们都得饿死,别说媳妇,连想过都断了!”新媳妇吓得软瘫,连夜逃回娘家告知父母。被母亲哄慰睡下,又从梦中惊醒,听见父亲和母亲正在说话:“与其让人家杀了,不胜咱自家杀了吃!”这女人吓得从炕上跳下来就疯了……危言流语像乌鸦的叫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读这段的时候,让人想到了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对马孔多传染了失眠症时的描写。
“她在那双眼睛里认出了威胁他们的疫病,正是这种疫病逼得她和兄弟背井离乡,永远抛下了他们古老的王国,抛下了公主与王子的尊贵身份。这就是失眠症。
就算逃到天边,这致命的疫病也会穷追不止尾随而至。 ”
“要是不用睡觉,那再好不过,那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可用。”
“失眠症最可怕之处不在于让人毫无倦意不能入睡,而是会不可逆转地恶化到更严重的境地:遗忘。也就是说,患者慢慢习惯了无眠的状态,就开始淡忘童年的记忆,继之以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至失去自我。
他们果然染上了失眠症。…整天醒着做梦。…
于是到了星期一凌晨整个镇子都醒着。
人们都因不用睡觉而兴高采烈…太多事情要做,时间总不够用。
那些想睡觉的人,不是因为疲倦而是出于对睡眠的怀念,试遍了各种消磨精力的方法。他们聚在一起不停地聊天,一连几个小时重复着同样的笑话,甚至把阉鸡的故事演化到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那是一个讲不完的故事……整夜整夜重复这一恶性循环。
随着对失忆各种可能症状的研究不断深入,他意识到终会有那么一天,人们即使能通过标签认出每样事物,仍会记不起它的功用。于是他又逐一加以解释。
人们继续在捉摸不定的现实中生活,只是一旦标签文字的意义也被遗忘,这般靠词语暂时维系的现实终将一去不返。
这套做法需要高度的警醒和坚强的毅力,因而很多人选择了向虚拟现实的魅力屈服,寄情于自我幻想,这纵然不切实际却更能与人安慰。
那并不是心中暂时的尚可补救的遗忘,而是另一种更残酷且不可逆转的遗忘,他对此绝不陌生,因为那正是死亡的遗忘。
泪水濡湿了他的双眼,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与一间各种物品都贴着标签的荒唐屋子里,为墙上煞有介事的蠢话而惭愧。”
两种不同的文学表达方式,给人带来同样的震撼,同样都是一部民族史诗,写法不同,却以同样的效果给读者带来巨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力经久不衰,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