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楼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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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晚秋的傍晚,寒意中带着些露水,湿漉漉的,夹杂着成熟稻穗的香味,钻进路边傻阿七的鼻子。他用袖子擦了擦淌下来快要滴到嘴里的鼻涕,头往前伸,半张着嘴,瞪着眼,愣愣地望着村口。
自从阿七的老爹江水根失踪后,他每天都在路边四处张望。
村里几个毛头小伙打趣他:“阿七啊,你爹上县城给你找媳妇去了,你顺着这条路走,说不准在半路上就能碰到你的媳妇呐。"这时傻阿七就会歪过头,裂开满口黄牙的大嘴,瞪大眼,扯开嗓门:“哎---轰!"那声音大得吓人。
小伙们听了这怪叫声,便嘻笑着心满意足地走了,这种游戏,他们百玩不厌。
“这些个短命鬼,都该抓去当壮丁!"阿七那六十岁的老娘每次都这么骂骂咧咧。她生了七个孩子,结果只有阿七这个最小的活下来。傻阿七小时候也不傻,还挺机灵,长到十几岁时,有天夜里雷雨大作,他跑出去撒尿就没回屋,第二天早上人们在村口柴垛上发现他时,他全身湿透,目光呆滞,话不会说了,叫他也不应。
那时,村里最年长的聂阿婆说阿七大概是夜里撞了“脏东西”,丢了“魂魄"。
阿七娘一听,连忙派了童养媳阿巧去请村里大仙来。
大仙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妇女,她本是村里一普通女人,人称柳丫她娘,在二十年前的一个中午,大伙正围坐在一起吃着饭,她忽然口吐白沫,倒地昏迷不醒,大伙连忙掐人中泼凉水,等她再醒来时,她就自称是观世音菩萨的弟子转世,让村里人都叫她柳大仙。
一开始也没人信她,都以为她得了失心疯。但后来有一天,邻居丢了一只耕田的老黄牛,她念念叨叨,哆哆嗦嗦用手一指个方位,说是在那边。人家顺着方向一找,还真在那里,渐渐的她的名气就大起来了。
柳大仙来到阿七家,一进门就口中念念有词,翻白眼,全身抖,口吐白沫,哆哆嗦嗦捡起地上一个大洋铁簸箕重重套在阿七的头上,然后让阿七娘拿根绳子牵着阿七绕着村子走,又点了一个正在围观看热闹的壮年汉子拿个棒子敲阿七头上的簸箕,一路走一路敲,每转完一圈,摘下簸箕来问他叫啥名字,看看“魂魄"回来了没。
木楼村很大,山路又难走,转了第五圈,阿七娘的脚都走酸了,敲簸箕的壮汉手都酸了,看热闹的也都觉得没劲,大多都各自散了。阿七的娘掀开簸箕:“阿七啊,是娘啊,快叫娘一声呐!"傻阿七扯扯嘴巴,亮开了嗓门:“哎---轰!"如震天响雷,把他娘给“吼"晕了过去。
这孩子,是傻了。
大家伙也顾不上那个“傻子",手忙脚乱的给阿七娘掐人中,喷凉水。醒来时,她两行老泪:“孩子他爹不见了,这孩子也傻了,我的命咋那么苦啊。"
傻阿七的爹江水根是个庄稼汉,五大三粗,看着老实本分的样子,他是在阿七出去撒尿的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失踪的,村里人翻遍了整个村子,连水塘都抽干看过,就是没见踪影。
几个好事的娘们暗暗猜测,阿七娘太泼辣,水根是受不了离家出走了。但也有人说不是,阿七娘又不是今年才变泼的,水根那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早习惯了,现在才想到离家出走,这不合逻辑。他到底去哪了?谁也说不清,反正,就是不见了。
阿七娘拉着傻阿七的手,想把他带回去,外面凉了,天也黑了。正巧,童养媳阿巧也过来说晚饭做好了,叫他们回去吃饭。
傻阿七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村口。
阿七娘也转过去看一眼:村口来了辆马车,高头大马的那种,村里可没哪家有那么阔气的东西,平时见得最多的是骡车,而且都没车顶子,要么是谁家嫁出去的女儿在外发了财?傻阿七的娘好奇地猜着。
马车驶近了,车夫喝停了马,停在傻阿七他们身边,轿厢门打开,车里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扶住门框,接着缓缓伸出一只穿了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傻阿七的娘盯着那绣花鞋,这鞋的绣工可真好,村里哪个大姑娘小媳妇的手艺都比不上。
阿巧今年十六岁,她第一次看到做工那么美的绣花鞋,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阿七娘猛地拍掉她的手,瞪了一眼,阿巧只能缩后面,安分看着。
“大娘,问个路,韦家木楼怎么走?"马车里钻出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女人,城里人打扮,红褂子,花裤子,细腰白面,还涂了胭脂,真俊。说话细声细气,那声音就像人被掐住了脖子。
傻阿七的娘刚要开口,傻阿七张口吼道:“哎---轰!"把城里女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下,跌进轿厢里。她跪坐着,连连轻拍自己的胸口压惊,仿佛受了很大惊吓。
傻阿七的娘重重地打了儿子脑袋瓜子一下,训斥道:“这倒霉孩子!”又转过头来安慰城里女人道:“大妹子别怕,这孩子前几年被脏东西吓丢了魂魄,不伤人。你刚说要去哪?"
“韦家木楼,韦老爷是我舅,我叫慧珍,我爹一直在北方做生意,之前一直不顺,没好意思上门。这几年日子好了,我爹想亲戚间走动走动。这不十多年没联系了,都找不着路了。"城里女人笑着走下车来。
“韦家木楼啊。”阿七娘小声重复着,脸色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