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文学大家的名声对我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可惜一直没有刻意寻找其作品去拜读,直到最近遇上了汪先生的《山河入梦》,读来疏朗清淡中有着温润安适的韵味,如清风拂面,让人倍感舒服。
《山河入梦》这本书精选38篇散文,多是对亲人,对朋友,对师长的叙述,以及对过往的回忆。汪老善于在一些日常琐事入手,从平常的生活中汲取题材,看似随口道来,却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清新之感,拿起来,放不下, 让人久读成瘾 。
汪老在书中回忆了父亲母亲,祖父祖母以及其他家乡的人和事。其中,对父亲的着墨甚多,汪老笔下的父亲是一个博学多才又非常有趣随和的人。父亲会画画,会刻图章,会摆弄各种乐器,弹琵琶,拉胡琴,笙箫笛管无一不通;他养蟋蟀,养金铃子,他养过花……颇具生活情趣;此外,他还是“孩子头”,带着孩子们放风筝、做荷花灯……童真童趣,童心未泯。“多年父子成兄弟”是汪老和父亲关系最好的写照,他们可以对坐饮酒,可以一起抽烟,还甚至为儿子写情书出谋划策,父亲的一言一行深刻的影响了他——崇尚自由和平等,善于发现和欣赏平常生活中美和乐趣。直到多年以后,父亲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记忆里仍旧历历在目,情之所至,笔酣墨饱,字里行间都是汪老对父亲深深的怀念。
书中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回忆西南联大的旧友和师长们。一九三七年日寇侵华,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南迁,共同组成了后来的西南联大。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在西南联大自由的学风中,师生们苦中作乐、意气风发,都颇有一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迈。
西南联大的教授们的上课风格大多比较随性。比如,闻一多先生上课时喜欢抽烟,由此,也允许上他课的学生在课堂上抽烟;比如,徐志摩上课时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比如刘文典先生教授《庄子》,在课堂上经常东拉西扯,由庄子延伸到其他不着边际的地方;还比如教历史的雷海宗先生,在课堂上讲到哪里算哪里,这导致他每次上课时总要先问下学生:上节课讲到哪儿了?
教授们虽不拘小节,但是教授们的教学态度却是非常认真的。比如在闻一多先生的《古代神话与传说》的课堂上总是座无虚席,大教室里里里外外都是人;比如罗庸先生讲杜诗时,片纸不带,一切知识点都已熟记于心;比如沈从文先生讲课诚恳而谦抑,给学生的作业的批改评语往往比学生的作品还长,还会因材施教介绍相关的书籍;还比如教授《红楼梦》的吴宓先生看到有人以“潇湘馆”作为一家饭店的名字,大为光火“林妹妹的香闺怎可作为饭馆名?”
西南联大的教授们真情至性也影响着、“纵容”着学生们的特立独行,对学生的天马行空的想法,甚至是怪论予以鼓励和认同。比如,杨振声先生教授“汉魏六朝诗选”课时,因一个同学就“车轮生四角”这样合乎情悖乎理的想象写就的一篇短文《方车论》深得其心,就宣布该生期终考试免考。还比如,有一个同学独辟蹊径,写了一篇关于李贺的报告,认为李贺与其他人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诗是在黑底子上画画,故颜色浓烈,大为闻先生激赏。
这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当时西南联大的许多教授对学生鉴别的标准:不重抄书,而重于有无独创性的见解,无论是如何标新立异的言论,只要言之有理就好。正因为这种自由、宽容、坦荡、创新的学术氛围,即便在艰苦的教学环境和短暂的八年教学时间里,亦培养出众多人才,当时群英荟萃,人才辈出的盛况令人惊叹而向往。
然而,可惜的是,风起云涌,时局变幻,很多饱富学识的教授们在十年混乱中被污蔑、被打倒,多少原本意气飞扬的学者最后或者风采不再,或者含恨而终,比如汪老提到的吴宓教授便是这般,令人心痛不已。
在经历过时光流转、世事变迁的汪老在回忆故人旧事时,用温情脉脉的笔触娓娓道来,其文章虽朴实平淡,待细细品味,却显现出来一种通达之气,从容、旷达、率真。
汪曾祺老先生,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诚然,文如其人,汪老用一生的沉淀,写出至淡至浓的优雅和情致。其精神,其境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