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老去,必须要依水而居
所以正如水手带着他的收获
从远岛返回恬静的河边
我会回到故乡的。
潮起霞飞八百里,舟横渔唱数千年。我是岳阳的孩子,随这个城市一起自由生长,直至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它算作我的第二故乡,现已结成了异乡天幕中的一颗亮星。
万顷波光,岳阳楼上,一快披襟。这座城市因为斑斑史迹而闻名已是匪朝伊夕的事了。很碰巧,念书的学校在老城区。每值放学时分,众人四散涌向校门口之际,西边酡红似醉的晚霞柔和地铺在岳阳楼身上后与碧瓦雕甍相作用而耀出好看的光彩。透着层层叠叠蔓蔓的梧叶就这样泻下来。就这样,于云水旁静沐煦阳,洞庭湖波光粼粼地,适时上升起渺渺微芒的烟气,构成了一幅久违的烟波故里的图像。说到图像的设计,岳阳她真是一位极懂美的摄影师。三月可以拾花酿春,六月有流萤染夏,十月便拾秋梧叶,腊月尚许丛中吻雪。春天的君山堤堰美得醉人,夏天荷花不知究竟几层,犹记昨年一日,纬度在长江以南的岳阳落了一场很大方的雪。风烟俱净时,天空的棉絮破裂,纷纷而出的羽毛像白嫁衣,飘降烟世,暗自簌簌。又如沙如絮而蓬勃奋飞,一仰难尽。
纵四时之景相异流动,却还有望不穿的洞庭水,静影沉璧,安若处子。住学校的时候,很欣喜的早起去看湖,彼时已经有了晨曦,空濛水雾缭绕湖畔婀娜未妆细柳,湖面倒映着远山影影绰绰的凝黑。倘若目力尚好,还可以见到野性生长的芦草绵延成一条绸带向岸上编织。又似两条翠臂,早上的湖风一起,她便迎风而舞,裙裾飞扬经久,娑娑余韵在风中四散走。又在潦潦水寒时,以一名冬钓者身份加入共色的水天完成一幅静态画,在清寒的孤寂中守着一方生命的诗意,坚韧筋骨屹立成脱俗的乡韵。
她有着多好的水和多姿的颜色呀!她的四季是分明的,我却不能向外来的客人道明她究竟有多好,只是现在想起她的四季的景来,想起那句至若春和景明,只觉得那些都是记忆中长久凝结成的琥珀。隔着时空,远远地怀念起来,便看到泛起的一盘晶莹琥珀光。遥怜故乡水,溅溅月华满。
洞庭,是巴陵环抱着的私宝
我时常想在旧日里走,
用一撇一捺作桂棹兰桨,泛舟
浟湙潋滟间,浩浩堪乘兴
感文正公之忧乐
喟杜少陵所沉郁
腻了,就眄纯阳子的醉态
诗仙儒吏,渚流峙镇
我的拙笔写啊写,这终归是一个拥有千年积淀的古地,我虽述不尽其一丝一毫。她却包容着我自由生长的灵魂和笔。当经济发展日新月异,这座老城也如此包容过一切中小城市发展的弊病,譬如浮躁人群,谩骂的逆子,诚恳但不得现实的俗世梦想。她并不加以消解,而是葆其痕迹,且并不打算对世人为这些痕迹作些解释。我知道的,文庙外墙的踩砖是一块来自千年前的石碑,没有人扶起它沧桑身骨,使之作景点谋利;南岳坡的汉森宾馆自千禧年后便一直在装修状态,脚手架锈迹斑斑沉默不语;天岳山的民国街区中耸立着一座宋朝塔;教会大学的瓦据说是清朝的。金鹗山那架歼五供我童年爬上爬下,三中的六九式坦克永远指着南方;三五一七角落里的苏联建筑;城陵矶头伫立的英国海关处。岳阳的历史遗迹分布其实很散乱,但纵世事白云苍狗却容颜不换。我行走穿梭其中,披着流年光影,看到了周瑜的墓如何蔓蔓日茂不理世事,看见天主堂和鲁肃墓如何比邻而居,看朴素的人们如何晨起穿街过巷,一席睡衣悠悠哉哉的对抗生活磨难。岳阳,她向我敞开着一切,最后让我坐到一家牛肉粉馆,用乡韵向老板吆喝着要一碗牛肉米粉,得加一份牛骨头的那种。水汽氤氲之间,把无常与世事都一并咽下。
我有同学说起他们是如何看着地图上的一隅数着距离寒假的日子,这令我十分动容,当时间与空间的跨度第一次摆在我们与岳阳这两个字之间,我们才想要如此地想要无限靠近的去思念一个地方。她终究成了回不去的少年游,成了我心头的故乡明。
写这样小小的一篇文章,最初原因是因为参与电台的同学希望我能介绍介绍我的家乡。写的算是十分“小我”,我权把它看作是纷纷思念中的一种。
——后记
作者:曾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