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空月
黑透的天际月明星稀，清冷的光柔和地落于窗前，冷风簌簌袭来，我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的意识稍稍回笼了些，此刻，约莫是晚上九点半，我正站在自己办公的三十二层楼的窗前眺望不知名的远方，外面灯火阑珊，我却兀自觉得尤为寒冷。
我二十有七，但至今没有女朋友，家里人一直在催促我。我性格有些孤僻，跟同事的关系很淡薄，我常常看见他们打成一片，有说有笑，我却无论如何也融入不进去，因此我常常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我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但这段时间以来我并没有设计出什么值得骄傲的作品，我感觉到自己的灵感已濒临枯竭。
我压抑，我沉默，我甚至觉得这是上天在惩罚我，感情不顺，事业不顺，基本的人际交往也诸多不顺。我遥遥回想，我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以至于现在离预定的轨道越来越远。
我觉着有些倦意，随即拉上窗户，转身朝右手边的方向走去。那是一个角落处，墙面上挂着一面椭圆形镜子，竖向高度约一米，横向长度约五十厘米，镜子四周镶嵌了一圈古朴的花纹。
在屋里橘黄色灯光的掩映下，我从镜子里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面容。略显困倦的双眼，干枯凌乱的短发，蜡黄的面色，似乎熬了很久的夜。
镜子前有一个圆形水池和水龙头，我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着，我弯腰，掬了一捧水，然后朝脸上淋去。
冰冷的液体彻底平复了我的倦意，我再次看向镜子，镜子里面的人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水溅上了镜子，还是眼睛里进了水，我甚至于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两个身影。
我甩了甩脑袋，不由嗤笑一声，看，都出现重影了。
我擦了擦眼睛，顺带着擦了擦镜面，但不管我怎么擦，镜面上始终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我看了看不远处的空调，那里线头都拔了的，我也没开空调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愈发觉得诡异，就在我愣怔间，我瞧间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发生了变化。
神采奕奕的双眼，肤色很健康，白里透红，整齐的短发，那完全不是现在的自己。
“咦，你是谁?”不知道从哪儿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是兰夜。”我是一个我沉默而压抑的人，我尽可能保持着理智沉静地问道。
“我也是兰夜，咦，我看到了你在镜子里。”
我觉得有些诡异，事情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果然，镜子里依然是那个神采奕奕的妆容。
我用手轻轻触了一下镜子，凉凉的触感，手还未离开，我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吸引力传来，我感觉自己被那股巨大的力扯着拉往镜子，我挣脱不开，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我刚睁开眼，便看到一个模样极清秀的女孩坐我床前，我有些恍惚，脑子里瞬间涌来了一波记忆，我闭上眼接收。
很快，我理清了纷杂的脑回路。我是兰夜，却又不是以前的兰夜，我的灵魂是以前的兰夜，身体不是，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应该也不是以前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世界，准确的来说，我把它称作为“镜世界”。
这似乎是一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跟以前的世界很相似，一样的地图，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应该就是不同的人生轨迹。
“兰夜，你醒啦”惊喜的声音落于耳边。
我抬头，与那女孩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我知道，那是这个世界里兰夜的女朋友。她面容清秀，肤色白皙，她的眼睛很好看，大而圆的眼睛，黑黝黝的，水灵灵，双眼里没有一丝杂质，很清透很明亮。
跟她对视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我猝不及防地移开视线，随意道“你不去上班吗?”
她笑魇如花地凑近我跟前，咯咯笑道“我才不去，我请假了，你生病了，我当然是要陪着你。”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有些紧张，又有些懊恼，我觉得我应该是嫉妒兰夜了，应该是。
“兰夜，你怎么了?”她疑惑道。
“没。”
我搜索了一下兰夜以前跟他女朋友相处的记忆，半晌，我对她绽开一抹笑，“咱走吧，我回去工作。”
话出口，我有些惊讶，原来我也可以这么随意。
告别女朋友后，我朝我工作的地方走去，上楼的过程中，陆续看到好几个同事。
“身体好了?”
“嗯。”简洁而克制。
“好小子，好了就赶紧上去。”其中一个同事笑骂着，另一个同事伸手扯了扯他，朝我温和笑道“他嘴硬心软，其实是关心你呢，”
我点点头，含笑转身，朝楼上走去。
原来，跟他们相处，是可以这样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回到熟悉的三十二层楼，我迫不及待地开门，关门，然后匆匆走向镜子处。
依然是一模一样的陈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墙面上挂着一面椭圆形镜子，竖向高度约一米，横向长度约五十厘米，镜子四周镶嵌了一圈古朴的花纹。
室内光线有些黯淡，我却不想开灯，我不想看清一切，包括我自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因为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就在我身上上演着，但是我也无比清楚 ，我在一个跟我以前的世界完全脱轨的世界里，这里跟那里就像两条永远也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我走近镜子那，打开水龙头，用手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淋去。
我抹掉眼睫上的水珠，看向镜子里，但出乎我所料的是，镜子里依然是现在的自己，我没有在镜子里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我有些困惑，为什么不出现了?难道镜世界只能打开一次吗?没有人能替我解惑，我只能将疑问的种子埋藏在心底。
我抹了一把脸上簌簌掉落的水珠，转身朝对面的书桌走去。
原木色的桌椅，桌上零零散散摆着一些设计图纸，有些纸上写满了公式与数字，有的纸上是几笔寥寥勾勒的大致样图。
我来了些兴趣，随意拿起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字的纸张，结构的算量，钢筋混凝土的用量，配合比，以及一系列的假设，我知道，这是在计算结构框架的用量。
我看了看旁边另一张图纸，图纸右下角有一个序号三，刚好跟算量的那张纸下的符号一致。
看来，算的应该是这张图，一个奇特的建筑物赫然映于其上，像是一片叶子的形状，很新奇，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我仔细研究了下叶片的形状以及位置大小，然后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配合比及用量的检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只见三大张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以及算式。
眼睛有些久违的酸涩，手也有点酸痛，我却觉得心情很不错。
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写过了，上一次这样写，大概是在半年多以前，那一次足足写了有七张白纸。后来，我就很少能设计出符合自己心意的图纸，能这样检验也是极稀少的。
我靠在椅背上闭眸休憩，脑海放空，仔细思考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日子。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由远及近。
我睁眼，走至门口向猫眼处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我有些疑惑，但我并不担忧，毕竟能走进这栋楼的，都是需要检查身份的良民。
我刚开门，一个熊式拥抱立刻笼罩了我，我想朝旁边闪去，但终究是没有眼前人的动作快。
随着“砰”地一声，我被抱了个满怀。
“咯咯咯，想我不?小兰夜。”少女清雅欢快的声音像烟花一般在耳畔乍响。
恍惚中，我想起来原来是女朋友来了。
还未等我回答，她撒娇般道“反正我想你了。”
听着她甜腻的嗓音，我觉得心口有什么快要融化了。
我尽可能回想以前的兰夜跟她相处时的说话方式。
“我刚忙完，我……”
还未说完，我便察觉到腰间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
低头往下看，原来她手里提了一个饭盒。
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下去，忽的，她用抱着我的那只手拍了下脑袋，惊呼道“呀，我是给你送饭来的，瞧我这记性。”
水灵灵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里面暗含歉意。
“没事，我不饿。”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
她拉着我朝紧邻书桌的小沙发走去，沙发前有一个比沙发略高小桌子，我们坐在沙发上，她将饭盒放在桌上，然后缓缓打开。
一股极美味的香味蔓延而出，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在那个世界，我每天都是有一顿没一顿，我常常因为画图纸忘了时间，饥饿的点一过，很多时候便感觉不到饿了。
她盛了一大碗饭，将菜和汤纷纷在桌上一字排开，“来，快吃。”
我没有客气，直接端起饭大快朵颐。
很快，两菜一汤尽数落于我的肚子里。打了个饱嗝后，我心满意足地靠坐在沙发上。
我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动作优雅有序，眉宇间也尽是满足，我有些恍惚，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喜欢我?”话刚出口，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有些疑惑地瞧了我一眼，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声浅笑溢出口，然后看着我缓缓道“不是喜欢。”
听着这句话，不知怎的，我觉得内心有点空荡荡的。
“是因为爱你。”她的目光明亮璀璨，像有魔力般穿透我，我觉得脸颊有点燥热，我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她放下手中收拾的东西，握着我的手朝她胸口上放去，我愣愣地用手配合她的动作。
我感觉到手心下一阵阵颤动传来，“咚咚咚”振感强烈。我有些惊异，我看着她的眼，那眸里欲语还休的温柔快要溺毙我。
她看着我，认真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开心的前提是建立在没有烦恼之下。再遇到你之后，我开心的前提变成了你，只要看着你，想着你，我就开心，你开心，我更开心。”
“如此，你以为这是喜欢还是爱?”
我觉得心底有什么轰然塌陷，一句话未多考虑，便顺着脑子出口“爱，是爱，我也爱你。”
话出口，我觉得脸颊就像火烧云似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小兰夜，你真可爱。”她顺着我的手抱住我的手臂，我轻轻地用手拥住她。
我看着她的头发，眸底满是眷恋的光，这样的时光真好，我想，我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夜深人静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灯，披衣起身，坐在书桌前，我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白纸。
像是想到什么，我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快速勾勒了几笔，很快，一个类似爱心形状的建筑物落于其上，这就是爱吗?我喃喃自语。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图案，许久，在那张纸的右下角写下“蝶”字。没错，她的名字是沐蝶。
我径直走到镜子前，昏黄的灯光下是我沉静的脸，陌生而熟悉的容颜，眉眼之间没有我所熟悉的烦恼。
我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朝脸上淋去，意料之中的寒凉，透过镜子，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自己，雾气缭绕，寒烟四起，昏暗灯光下的剪影，似乎是两个身影，水珠顺着眼睫滑下，我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我用指尖轻触镜面，凉凉的触感，恍惚间，我听到了机器齿轮转动的声音，随着“铿”的一声响，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拉扯力将我拉向镜子，我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意识的最后，是我的低喃“我真的好舍不得”。
睁眼之际，我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镜子前，蜡黄的脸色，干枯凌乱的短发，略显困倦的双眼似是熬了很久的夜，脸上依然是簌簌掉落的水珠，我觉得眼睛很酸涩，莫名地不想擦干脸上的水珠。
我转身，朝书桌走去，我快速地执笔在白纸上勾勒出一个类似爱心的形状，右下角处，落笔“蝶”字。
做好这一切，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放任自己倒在沙发上。
第二天，下楼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喊住了他“李哥，早。”他转身看到我，眼神略有诧异，半晌，像是反应过来，“兰夜，早。”
我朝他露出一抹笑，他愣了愣，随即也露出一抹笑。
转身的时候，我有些恍惚，自己有多久没有朝别人笑过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向别人表示善意的问候了，似乎，很久很久了……
索性，幸好不晚。
我看了看手表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记得，镜世界里的自己，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刻就是在一个小时以后，地点，好像是……
我正在回忆中，猛地，一个人撞到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歉意的声音温柔似水，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像是被电击中一般，浑身僵硬。
转头看去，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紧张地看着我，地上零零散散地落着一堆文件。
我怕吓到她，语气极温和道“不碍事。”我弯腰替她捡文件。
她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连忙蹲下来捡，我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到了她的指尖，我的心跳陡然加快。
恍惚中，我听到一个人曾对我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开心的前提是建立在没有烦恼之下。再遇到你之后，我开心的前提变成了你，只要看着你，想着你，我就开心，你开心，我更开心。”
从今以后，我开心的前提建立在你之下，你开心，我便开心。我温柔地看着她，在心底默念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