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谷雨结婚两年后,有了一个女儿。由于自留地上的劳作与母亲思路不同,经常闹意見。母亲觉得儿子大了,翅膀硬了,提出分开过。
谷雨虽然想做主家庭事务,但从来没想到要分家。其实闹意見就是为了些小事,比如,母亲要在自留地上栽山芋。母亲说,吃饭要紧,饿怕了。谷雨要栽辣椒,说辣椒卖出的钱,能买三倍的山芋。
谷雨问妻子白露,你说能不能分家,白露考虑到怕影响到他们母子的关系,说,我搞不清楚。
母亲一再催促谷雨,谷雨心想:父亲不做主,白露不管事,这就是娘儿俩事,既然母亲执意要分家,那就随母亲意吧。
谷雨房内三大件,床,衣柜,箱子自然归谷雨,公用的主要家俱分得一个碗橱和锅灶。新建不久的房子归父母。谷雨有两个弟弟,二弟三年前当兵去了,三弟还小。母亲说,你们房子小一点,新旧房子都是土墙草屋,没啥大区别。新房他们留着,以后弟弟们成亲方便些,谷雨没意见。
剩下的就是生活第一要素,粮食。母亲将坛子里的大米倒在大簸箕里,用升子量,一人一下的量,量到最后,剩下四五斤左右,母亲说,这点全给你吧。当时,谷雨鼻子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差点掉了下来。
没的分了,谷雨突然想起,没钱怎么过日子。向母亲提出钱的问题,(父亲是裁缝)母亲说,父亲的裁缝工钱在帐上,等要到手再给你们分一点,(注:半年后,父亲考虑到当初谷雨结婚时,白露提出要件灯芯绒裤子没给,就做了件红绸夹祆补偿,顺便给谷雨做了件棉祆。)
白露的一对银手鐲卖掉了,养了几只老母鸡下蛋,维持了现状。接上自留地上卖辣椒钱,小家庭生活正式运转了。
白露上工时,小孩归母亲带。
白露创家立业的主要办法是纺纱。她除生产队上工外,一有空就坐下纺纱。第二个女儿出生后,她一只脚踏着摇篮,一只脚踩着纺车脚档,不停地纺纱,直至深夜。那时家家都纺纱,唯独谷雨家纺的纱最多。织布机进村织布,别人家都是一匹,半匹或一匹多一点,谷雨家两匹半。家织布下机后,谷雨将布交给父亲,带进山里客户销售。
谷雨创家立业的办法,是在自留地上动脑筋。从辣椒到西瓜。后来在街上收到两份传单,一份是种植滁菊,一份是种植黄蔴。都有详细的种植技术和制作程序,并注有收䝭单位的时间地点。
滁菊的主要程序是硫磺烟熏制。黄蔴的主要程序是沤泡和剝皮。
硫磺熏制要大缸,没钱买大缸,谷雨就用浆泥草茎做泥制大缸。
黄蔴剝皮要两人配合行动,一人用两根尺把长的小园棍,夹住另一人递进来的一棵沤泡好的黄蔴,递黄蔴的人等园棍来紧后,用力一抽,蔴皮裂开,放在一边堆着待剝。谷雨没这力气,白露请来了娘家哥嫂,专干这活。
秋后,谷雨的滁菊、黄蔴卖了特级。
干这些活,都是在不影响生产队上工时间,起早带晚干的。有天,谷雨半夜起床要去砍黄蔴。黄蔴地在东山岗脚下,山岗上有许多坟茔,地边也有一座疑似古墓的土包。白露考虑谷雨害怕,也要同去砍黄蔴。谷雨说,燕子(大女儿)醒了怎么办?(二丫不会走路,醒了不要紧)白露说,天亮前不会醒。哪知道,当他们天亮回家时,在大门外就听到燕子在拚命地哭叫。事后谷雨问燕子,你怎么不下床找大人?燕子说怕狼。
有了钱,就想着翻建砖墙瓦房。谷雨一算帐,钱还不够,就写信给在部队的二弟,借钱五十元。很快收到钱,二弟随之回信说,兄弟一场,怎么说借呢?这钱不要还的。
为了省钱,谷雨决定请人炸石头,墙基和出地一公尺用石头砌,既省钱又结实。雷管炸药,是在大队开介绍信,顶着水利工程的名义,经公安部门批准买到的。用工人员除瓦工外,都是请亲戚朋友帮忙。不付工资,只管吃喝。香烟是一角九分一包的玉猫烟。烧酒是八角一斤的芋干酒,那时叫苦老八。白露的父亲是木匠,自然不付工资。砖瓦是邻村的土窑烧制的,是请文艺宣传队的队员们挑来家的。(前一年,大队老支书要谷雨牵头组建了一支文艺宣传队)瓦工工资,每人每天一元五角,拖欠到自留地上的收入到手再付给。
建房期间,谷雨白露自己充当小工,起早带晚的干活。谷雨筛石灰,用手搓石灰团子,致使双手开裂流血。白露的第三个女儿出生后,满月的当天就参与做小工。
新房建好后,正赶上二弟回家探亲,二弟又给了五十元,这钱付了砖瓦欠帐。
白露由于生孩子未还原就操劳,落下了神经官能症。经常整夜睡不好觉,市医院都治不好,娘家父亲领着她四处烧香拜佛,吃仙丹圣水也治不好。直至进入中老年时,才渐行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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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年后,沧桑巨变到谷雨白露的房子。政府要拆迁他们的村庄,行政村干部来做思想动员工作。三分之一的人愿意拆迁,这部分人已在城市做生意落了户。三分之一的户主正在打算修建房屋,因此无所谓。剩下的三分之一不同意拆迁,谷雨白露属于这一类。
谷雨这些年,通过努力上进,入了党,当了十几年大队干部。本着支持新干部工作的想法,不好公开对抗。白露可不管这些,她说,劳改我去,枪毙我也不怕,拆我的房子就是不行。到拆的那一天,我就站在堂屋内,任凭墙倒屋塌砸死我算了。
上面来人开会了,土地局一人,城建局一人,行政村主任(女)小苗主持。每家去一代表参会,小苗見白露参会,谷雨未到,问白露,老头子怎么不来?他升官了?白露说,老头子没升官,他有病。(此前不久,谷雨心脏上了支架)小苗知道这是推托之词,便直接了当的说,老头子是老党员,应该支持我们工作。白露说,老头子支持大队工作,已经支持了几十年,现在老了,有病了,轮到你们照顾他了。一句话顶得小苗进不得也退不得,现场十分尴尬。土地局的同志年长一些,有经验,立刻反应过来,帮小苗园场。他说,对对,老同志应该照顾。小苗你不能这样说,要协商解决。于是乎,他苦口婆心地将进城的好处说了一大堆。城建局的同志也将经济赔偿方面如何如何不吃亏说了个遍。白露不顶嘴了,但始终不同意进城。她说她怕吵,不能听城里的烦燥声音。老头子有心脏病不能上楼梯。她还说,你们拆农村、扩城市,也不在乎我这一户。土地局的同志看这情况,一时半会解决不了问题,宣布散会,下次再谈。
第二天,老林来到谷雨家。(老林在支部书记任上退休后,被行政村聘用)他心平气和的来了解谷雨白露的情况。他是听了小苗的介绍后,有备而来的。他针对谷雨不能上楼梯,白露怕吵的情况,提出一个新方案:建议可不进城,到大村子王家庄去盖新房子。
谷雨知道,这是势在必行的事,猴子不上树,多打三遍锣,也就不再提多少困难。白露見到老林,小苗惹她的气也消掉一些。前几年,她家列入扶贫户,老林是帮了忙的。白露反对拆迁,一是舍不得毁掉她历尽千辛万苦创得的家业,二是不适应城市生活。既然可以不进城,那就退而求次。她提出条件,一是要老林帮她找地皮,二是盖房不贴钱,家里没钱贴。三是新房子盖好了才能拆老房子。老林连连点头,说,好办好办。
正式拆迁了,按白露提出的条件,老林一一落实:建房地皮由他找门路,由谷雨付钱,这笔钱纳入赔偿金计算。老房子折价时,老林亲临现场,力求方方面面从宽打价,尽量做到盖新房不贴钱。老房子马上就要拆,未拆之先,由老林帮助找出租房暂住,赔偿金上加三个月的房租费。
老林大功告成,村里其他户看白露的防线被突破,对抗意志顿时瓦解,多米诺骨牌现象出现了。
谷雨心想,现在盖房子,可不是当年盖这老房子那么简单。老房子是土法上马,材料都是因陋就简。若不贴钱,就盖不成新时代的好房子。他思虑再三,和燕子、二丫通了电话,要她们各拿五万元,支持盖新房。(三丫在当年房子盖好后,送给一位远房亲戚抚养)
新房盖好了,国家赔偿十八万,实际费用二十四万。拆迁不但没有降低谷雨白露的生活水平,而且还平生第一次有了存款。(剩下的钱还燕子、二丫,她们不要)
两个女儿虽然各拿了五万,但她们各得一间现代化的探家房间。
两年后,谷雨问白露,现在什么感想?白露说,新房子虽好,但邻居不很熟,我还是想念老场子,有空时还要去看看。白露问谷雨,你的看法呢?谷雨说,现在下大雨不要张漏了。更重要的是大村庄没有村霸。
白露愕然,几十年的往事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