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章.情丝十载深绕缠
列国志·古蜀往事
章贰.若有缘结终将了
文/洛渡
细雨越来越细，竹叶轻飘，一个黑衣男子迎面而来。渐行渐近，这黑衣男子竟生得颇有点俊美。棱角分明，五官出众。哪里是颇有点，简直是整个就是，俊美入骨。如此俊美便罢了，眉宇间偏偏还有轩昂铮铮的英气和浑然天成的贵气在交相辉映得世所罕见，
这彻彻底底是在给他温文尔雅的潇洒行止推波助澜，让身形略消瘦身量也不太高的他越发显出公子如玉，世上无双的绝世风姿。
古蜀国北境，斯家城外，白云红叶谷。谷外的曲径上，赤炎和秦长名错身而过。
秦长名目视前方，心思却在随着弯曲路径一转就消失了踪影的俊美男人那里：“方才那个男人。”
池尘裳微微靠近秦长名一些：“希望从此陌路，不然会很棘手。”
秦长名揽了揽她的腰：“有多棘手。”
池尘裳面色有点苍白了：“他的左眼被高人点化过，有灵力，整个人散发着观墟公子的古怪气质，极有可能是观墟的弟子。”
池尘裳忽然又略有丝欣然：“他有伤在身，好像还有点中毒，如果没有高明的毒师救治，据我所知，列国还没有高明到此境界的毒师，古蜀国更没有。所以，他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应该不足虑。”
观墟。
这个名字，秦长名默默念了一念。应该不足虑。这算什么话。但凡不能确定都是隐患。
列国九大公子之一的“观墟公子”观墟是个有很多人喜欢还有更多人讨厌的独身学者。讨厌他的人中女人占绝大多数，他风流多情，处处留情，又处处负情，同一处的情人都是编号排日子依次见面，他没有死于情杀，真的已经是奇迹。
学识是他的正经技能，毕生都在研究一种叶片不长纹路却会生长出无人认识的方块字的植物，相关著作好几大本，造诣高深，见人就送，送遍列国，也没个人看，他还乐此不疲。
广为人知的都是他的一些不正经的技艺，比如他能把画在随便什么材料上的花草物件给拿下来，变成真的，很多小朋友都喜欢围着他让他拿糖果拿风筝拿布偶拿娃娃书拿小猫小狗还拿鱼尾巴。鱼尾巴？！嗯，反正小朋友喜欢。
再比如他能在随便什么物体上画七根弦，他能弹出好几百人才能合奏出来的曲子。传说在他无中生有的弹奏的时候，会多出来一只手协助他弹奏，又有传说那其实不是手，其实是一根尾巴，魔鬼才有尾巴不是么，所以，观墟其实是个魔鬼？不管怎样，一直都有很多婚丧嫁娶，开业奠基的典礼都请他演奏，毕竟省钱省事排场还大。
还比如倘若不幸被人围攻，他随手拿的任何物件，他迎风一抖，就是一把四尺长剑，斩人无血，削铁如泥，是极好的神兵。只是不幸的是观墟的剑法那是相当地一般，列国大大小小的剑客都故意来跟他找碴比试。当然观墟素质出众，临战状态一直都是稳定发挥，一般三招之内必败，偶然超常发挥，三招半。后来竟有不少的剑客仗着从他手里抢夺的神兵名扬列国，等等。诸如此类不学无术的邪门歪道。
此外，他还收了很多的徒弟，男男女女，极少数是正经的，有合乎成家立业这条人间准绳的正经的人生轨道。余下的大多数是不正经的，在列国各处行什么侠仗什么义，他们的名声在列国两极分化严重，有人认为这帮人是惹是生非，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当场就活剥生吞了。当然还有人，很多的人是打心里喜欢甚至崇敬这帮书剑游侠儿的。
这“观墟公子”观墟早已经在某个夏日某个晴好的清晨彻底沉浸进他的书堆里，再没有醒来。他的传说还在，简直已经到了十处说书演戏，九处都是说他演他的令人发指的地步。秦长名当然是没有少听闻。这刻，“观墟的弟子”这几个字入耳，谁知道是观墟的哪个不正经爱好惹事生非的弟子啊，自然头大如斗，哪怕这人中毒虚弱目的不明。秦长名依然不能省心，他拧着眉，抬眼远望，望向伏身在树丛深处警戒的其中一个侍从。一个眼神过去，眼神里的讯息就是让侍从详细追查和跟踪。侍从立刻了然，翻身即逝。
不一时，他们已经来到白云红叶谷前厅的厅门，莫九烟携着女儿莫旖，已在门口恭迎着他们。古蜀国的孝惠贤安王秦长名和师承著名的巫师圣殿朝夕阁的女巫池尘裳。
秦长名欠身，池尘裳屈膝，行过礼，寒暄几句，方随着莫九烟行向厅内。
斯行简正从北晋国赶回古蜀国，三天之内能到边境，再用两天便能回到斯家城的斯家家宅。赤炎的毒伤虽然挺重，但并不致命，他心里也清楚，不知为何，大概心有不舍的念想太多，总之，就是心慌，就是贪生怕死得很。他算着日子，琢磨着怎样才能让自己呆得不那么焦虑时，有两个人不请自来了。
一个当然是莫旖，午间小憩时，清清秀秀的可人面颜，无缘无故闯进他的梦寐里，在他睡梦中浮浮沉沉，赤炎被吓醒了。他住的斯家西花厅，透窗而来的绯红之光是朗朗红照了斯家二十余年的红叶树，就是这棵树的叶子，他舅舅观墟拿去炼药，差点把自己吃死。这红叶树似乎是古蜀国的独有物种，赤炎随老舅观墟负笈列国时，并没有在其他国家见过。记得观墟试图移栽，出了古蜀国国境，树苗立刻在瞬间枯死，只得作罢。
赤炎在红红的红叶光芒里摇摇头，想驱赶什么，却无法驱散。他皱皱眉，心往下沉，他忆起来一些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却扎得心口疼。就是十年前与莫旖相处的一些画面，他练剑，她坐在台阶上托腮看，眼睛亮晶晶的，花朵般的脸也是亮晶晶的。他会从书册后偷偷抬眼，偷偷看她在廊外经过，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步子翩跹得像在跳一支永远都不会烦累的舞。还有，还有，他吻过她的唇角，她在他的吻里绽放过这世间最动人的微笑。他忆起来他说的话了。
前几天拜访白云红叶谷时，他和莫九烟各种抚今追昔。莫九烟是刻意，赤炎是真有点忘了。他俩巧妙地只字未提莫旖。
“莫旖，你等我好不好，我要回来娶你。”
那是真的啊，为他开门的人还是她，她还在白云红叶谷，她一直在等着他么。一直。十年了啊。女孩子最好的十年，她无声无息地全都给了对他的等待。
好！他要去见她，立刻马上，他要带她走。
更衣出门，另一个不请自来的人来了。秦长名。
小步紧跟着秦长名进来的斯家家人如遇救星，赶紧跑到赤炎耳边低声道：“炎公子，是孝惠贤安王秦长名，要见少爷，拦不住。”
斯家家人所说的少爷当然是斯家城城主斯行简。
赤炎点点头，示意家人退下去，冷静地看秦长名，冷静地道：“孝惠贤安王？”
秦长名也冷静地看赤炎，这个男人，没错，就是几天前在白云红叶谷外与他擦肩错身的黑衣男子，秦长名故作惊诧：“这一年不见，斯城主的变化，有点大啊，怎么看怎么都像换了个人。”
赤炎：“在下赤炎，是斯城主的师弟。”
秦长名：“不卢海国的赤炎？不卢海国的国王？”
赤炎：“算是吧。”
秦长名：“微服？”
赤炎：“微服。”
秦长名：“这接见规格可就高了啊。”
赤炎：“我更意外，这样都能见着古蜀国的一方王爷，王爷器宇轩昂，果然是名不虚传。”
秦长名笑笑，赶紧制止：“行了，我们都别戴高帽儿了，陛下所来何事啊？小王有点紧张。”
赤炎实话实说：“驱毒疗伤。”
秦长名难以置信：“驱毒疗伤？”
赤炎还是实话实说：“三个月前吧，我废后的时候，我的那个前皇后，刺了我一刀，刀有毒，我来寻我师兄给我驱毒疗伤。”
秦长名还是难以置信：“不卢海国没有解毒师？”
赤炎耐心解释：“那把刀是我师兄的刀，独门秘制的毒。”
秦长名面露惊悚，好像是晓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所以，这就是你废后的原因？你的那个前皇后跟斯城主有？”
赤炎是服都服了：“那把刀也是我的佩刀，那个女人拔了我的佩刀，给了我一刀。”
秦长名平静下来，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废后，不能带刀去。”
以后我废后。
赤炎当然听出来了什么，礼节般地虚假一笑，应道：“是的，不能带刀。”
秦长名不打算走了：“斯城主既然不在，我就见见斯大小姐吧。”
赤炎：“大姐身体欠安，不便见客。王爷，所来何事，我可以转达的。”
秦长名认真地道：“我要砍树。”
这次换作赤炎那以置信：“砍树？”
秦长名真的很认真的：“对。砍树。你应该见过的，斯家就一棵红叶树。”
赤炎当然见过，正是西花厅的院子里的那株。
赤炎有点无言以对：“这个，等行简回来吧，按说，他早该到了，就这两天了吧。”
“好，叨扰。三天后，小王再来。”秦长名转身离去时，又忽然回身，“对了。”
赤炎等着，听着。
秦长名若有所思：“听说你跟莫旖是旧识，莫旖现在跟我在一起。”
赤炎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秦长名目光尖锐起来，似乎想刺碎赤炎那身事不关己的表象：“你真的以为你不在乎。”
赤炎彻底懵了，这前言后语的，赤炎完全不晓得秦长名在说什么，反问的时候都有点结巴了：“你、你觉得我听明白你说的什么了么？”
秦长名的尖锐感瞬间消散，这家伙还真是没明白他说的，只得坦白道：“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插手我的事吧。”
赤炎还是有点懵：“砍树这事儿，行简若是应允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寻把好刀或者好斧头。”
秦长名就开始介绍自己的一些身世：“我有个哥哥，古蜀国的昭远太子秦长顾，还有两个弟弟，秦长石，秦长意，他们三个，母亲是同一人。当然，我也得称那个老女人为母后。她嫉恨我的生母得宠，娘亲才生下我就被她毒杀。她也恨我，不过并没有什么用，我依然好好活着。现在父皇病重，我的时机来了。”
赤炎点点头：“你要夺位，这砍树是你夺位的其中一个计划。”
秦长名微微一笑。
夺位怎么要来砍树，砍树制王座？大概解释的通。赤炎哪有什么心力深想。他只想解毒保命。他当然不想跟秦长名有丝毫枝蔓瓜葛。他想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卷进这桩史书上称为“胤廷之变”的血腥事件里。
赤炎：“我解了毒就走，你们秦家的事你们秦家人自己解决。”
秦长名：“我会立莫旖为后。”
赤炎：“莫先生同意？”
秦长名：“为什么不同意，古蜀国的历代皇后，十有九个都是将军的女儿，这是古蜀国立后的传统。”
赤炎目光一沉，面色轻松：“看来，我对你们古蜀国知道得都还不太多哈。”
秦长名：“到时候，希望我们能结盟，彼此加深了解。”
赤炎忽然抬眼，望门口，岔开话题：“是你朋友，似乎有急事找你。”
门口衣影袅娜，正是池尘裳。
秦长名便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告辞：“陛下。”
赤炎垂眸颔首，回礼：“王爷。”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转身，衫袍翻飞。士各有志，各行其道。
赤炎和秦长名。
他俩这场相会交谈，似乎真诚友好，风平浪静，其实并不愉快。彼此都对彼此观感恶劣，心生厌恶。赤炎被秦长名气得头发昏，都出现了眼冒金星的症状。秦长名更被赤炎气得面部肌肉僵硬，挂在脸上的假笑到次日天明才慢慢消解下去。
赤炎认为秦长名自命不凡，德不配位，绝对会成长为古蜀国的大祸根，更会在列国兴妖作怪，会让列国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秦长名则断定赤炎表里不一，伪诈阴险，一定是个贪得无厌的野心家，假以时日，定会以征战以杀伐来大肆掠夺列国的各种资源以满足自己的无耻贪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