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残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被誉为“亘古男儿一放翁”的陆游,一生写了无数天风海雨般的作品,尝自称“老夫壮气横九州”,渴望“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乃铮铮铁骨,豪气冲天的伟丈夫。
但,这只是其人其诗之一面,他还有另一面,即个人家庭的悲欢离合,儿女情长的悱恻缠绵。他抒发此类感情的作品,写得哀婉动人,读之怅然。
诗人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与结发妻唐婉的爱情悲剧。据《齐东野语》等书记载与近人考证:陆游在二十岁时与母舅之女唐婉结为琴瑟之好,婚后“伉俪相得”,但是陆母并不喜欢女媳,终于迫使他们于婚后三年离异。后唐婉改嫁赵士程,陆游亦另娶王氏。但是,这样又怎么能隔断两人的思念?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的无奈。
时隔十一年后,陆游三十一岁,踏春至禹迹寺南之沈氏园,竟然与唐婉夫妇不期而遇。二人均觉恍如隔世,竟无语凝噎。陆游怅然久之,于是赋《钗头凤》一词题壁间。唐婉见后亦奉和一首,从此郁郁寡欢,不久便抱恨而死。陆游自此更加重了心灵的创伤,悲悼之情始终郁积于怀。
四十四年,弹指一挥间,陆游已是七十五岁高龄。诗人故地重游,虽物是人非,然谴卷之情丝毫未减,然而随岁月之增而加深,诗人遂作《沈园》诗二首,悲伤之情充溢笔墨之间。《齐东野语》曰:“翁居鉴湖之三山,晚岁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
《沈园》其一是回忆沈园相逢之事。
斜阳惨淡,画角(一种彩绘的管乐器,古时军中用以警昏晓,其声高亢凄厉)声哀。起句即从视觉和听觉入手,渲染出一种悲凉的氛围,所谓情由心生,境随情异。“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雨月”啊,诗人心中的遗憾和凄楚已初见端倪。
次句即引出处于悲哀氛围中的“沈园”。阔别四十余年,园已几易其主,池台景物也不复可认,可谓:“井梧凌乱惹残烟”啊!这里曾留下了诗人刹那的喜和永久的悲,那一种想见不敢见已不能见的伤痛,在诗人的心中堆积,历经几十载,久而弥深。他多么希望沈园此时的一池一台仍保持当年与唐婉相遇时的情景啊。但现实太残酷了,今日心上人不仅早已作古,连景物也非复旧观。“犹悼遗踪一泫然!”诗人此刻的心境之寥落,可以想见。
但是执着的诗人并不就此作罢,他仍竭力寻找可以引起回忆的景物。诗人见到“桥下春波绿”如往昔,感到似见故人,只是此情此景我心一片秋,它引发的不是喜悦而是伤心的回忆:“曾是惊鸿照影来”。四十四年前,唐婉恰如曹植《洛神赋》种所描写“翩若惊鸿”的仙子,飘然降临于春波之上,她是那么婉娈温柔,又是那么凄楚欲绝。离异之后的邂逅引起的只是无限的伤心。诗人赋《钗头凤》,抒写出“东风恶,欢情薄”的愤懑,“泪痕红浥鲛绡透”的悲哀,“错、错、错!”的悔恨。唐婉和词亦发出“世情薄,人情恶”的控诉,“今非昨,病魂常恨千秋索”的哀怨。虽然已经过了四十余春秋,但是人的“一怀愁绪”仍然绵绵不绝,但“玉骨久成泉下土”,一切早已无可挽回,那照影的惊鸿也一去不复返了。纵然“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呐?
悠悠千载之恨,催人肺腑之作,诗人留给我们的是千年的叹息。但是诗人千古的思念却因一个“曾”(曾是惊鸿照影来)字戛然而止,心不甘之,意犹未尽也。此处“曾”字表达的只能是无奈的回忆,“她”曾经来过,而今我只有追思。那我们为何不把“曾”改为“疑”字呢?——这桥下的春波依旧,许是鸟儿飞过,也可能是云影掠过,由于我长久的思念,恍惚之中,我竟误以为是梦中的仙子翩然而至了。
此去经年,我依然期望那早也不在人世的爱人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思念啊!一个“疑”字,让这千年的思念得以延续,使之更深切,更灵动,更凄绝。
附:
解读《沈园》
枯坐于古城残阳
是放翁千年的情怀
于荒芜的沈园里
拨草而寻
唐氏不经意遗落的轻叹
哀哀画角
击不穿东风
错错错
这桥下的春波
清一清嗓子
唱一曲无奈
秩序的屏风后
唐氏正垂手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