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高一的那个萧瑟的秋天。我们站在红十月的公交车站,你望着我,我看不出眼神里复杂的情绪。但是我看得到岁月的沟壑,还有因为不用出去应酬,而没有刮的胡子。我已经不记得,你在我上车之前说的话了。
不过,我记得在我收拾好行李要出家门前,你跟我说:“家里现在很困难,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要像个男人。”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是在心里冷笑,还不是因为你,家里欠了几十万。还不是因为你,签的合同,收不回来钱,资金周转不开。还不是因为你,我们现在已经快要破产了。
我还记得,高二的那个夏天,我们的家和你的办公室在一栋房子里。有一天中午,你跟我说,讨债的来了,今天发生的事儿,你都不要跟你妈说。男人要面对的事儿,怎么能跟女人说呢?我拿着铁锹摆在门口。
他们真的来了,七八个人鱼贯而入,两个人直奔你的办公室,其他几个人四散而坐。有个家伙拿着我的书要看,我瞪着他,“你给我放下,别乱动东西!”他看了我一眼,一副流氓样。可能感受到了我的愤怒,还是乖乖地把书放下了。
过了没多久,就听到了你的喊声:“你们要干什么!”我站起身,就看着那两个家伙正把你从房间里拖出来。你的样子有些滑稽,像极了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鲶鱼,肥胖的身躯来回扭动。不过我可笑不出来,抄起了铁锹,“你们他妈想干嘛!”三个人朝我围了过来,我挥动着铁锹,他们想抢过去,不过挨了我的铁锹把子。这时候,你顺手抓住了一旁的热水壶,砸了出去,热水洒出来,不仅命中了抓你的人,还烫着了上去拉架的侯叔叔。趁着他们被砸被烫分神的功夫,你居然手上抢过了菜刀,大喊了一声:“你们想干嘛?啊?!”拉着你的两个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别牛逼,我们报警!”那个人模狗样的老板说。
“老侯,我们也报警。”两边都开始报警了。
你拿着菜刀往厨房走,两个家伙吓得躲开了。你打开水龙头,仔细洗了洗菜刀,然后开始弄菜和锅,“儿子,来帮我做饭。”我咬着牙,走了过去,认认真真的做了一回米饭。
“老侯,过来吃饭。”你端着菜到茶几上。“我不吃了。”你接着笑了一下,冲着债主们:“你们饿不饿,来一起吃饭。”看着那一张张脸,我笑了出来。
警察要带着你们走的时候,你跟我说,“这件事儿不要告诉你妈,你已经是个男人了。”我想,我真的是个男人了。
我还记得高三的时候,大半夜的,你从伊犁赶回乌鲁木齐,一进门就听到你的声音,“儿子,出来,给你从果子沟带回来的大盘肚子。”这盘肚子的味道真的很好,再没有吃过更好吃的大盘肚子。
我还记得,过年回家,飞机晚点六个小时,到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进家门,没有看到你,就问妈妈,“我爸呢?”
“他到厨房给你热菜去了。”
我曾经以为,我会一辈子讨厌你。我曾经坚定地认为了十几年。
不过那也只是曾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