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止一次在简书的文章里看到“甲亢”二字,它们常常用在文字里,形容做事情容易冲动或者空有一腔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果是在以前,我看到这两个字,心中必定会暗自恐慌,甚至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我得过这种病。”
就像那年初三开学体检,我第一次听到医生对我说这两个字眼时,那种翻天覆地的崩塌感。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一天。
2012年初,在学校的报告厅临时搭建的体检仪器旁,年轻的白大褂翻开大家的上眼皮检查沙眼,轮到我,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简单地在体检表上写个潦草到飞起的“阴性”。
他面露疑色了几秒,让我向下看,便唤了起来。
“王老师!你过来看!快点!这女孩好像是甲亢?!”
他口中的王老师匆匆小跑来,让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我转动眼珠。
几位医生也急忙围了过来,紧接着围过来的是同班的其他同学。
而我像个刚刚落水出来的小丑,嘴唇煞白,眼眶不知是被医生们轮流翻得还是自然而然的就红了。
“哎呦,眼睛这么突起,小姑娘,你已经有甲亢先兆了,赶紧让爸妈带你去医院检查吧,越快越好!”
刚刚听罢医生的话,我的眼睛突然一片青黑,紧接着,世界上的所有声音都在我的耳边,一点、一点的消失。
甲亢先兆是什么?是晚期了么?我看不见了,听不见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墨林,墨林,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睁开眼睛时,刘珏手搭在我肩膀上异常焦急的看着我,医生也握着我的一只手,身边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同学。
那一天,我身高160cm,体重45公斤,视力4.5,肺活量3500,曾在运动会上获得跳远金牌,体测总是满分,却被体检医生宣判我以为的”死亡“。
仿佛灵魂出窍的我,不知是如何被刘珏搀扶走到教学楼,然而就在踏上第一级楼梯的时候,我无助又歇斯底里的大哭了起来。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对活着的每一瞬间感到珍惜,第一次得知健康的身体是有多么重要。
即使再过去十年,我也不会责怪那个在众人中叫唤的年轻医生,即使那一刻让我在同龄人中颜面尽失,但他及时发现的初期病症可以说是“救”了我,还有什么比健康的活着更重要呢?
那个在颤抖中度过的最后一节课,我甚至想好了在余生要做的几件最重要的事。
我还想如果我死了,我喜欢的男孩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了他这么久;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会有多么难过。我不敢死啊,我的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最近九寨沟地震,看到一篇豆瓣日记记录08年汶川大地正“震后余生的故事——九年后,我还是没有跑出去,读完我早就泪流满面。
我想,那种感觉就像2012年体检的那一天吧,只有体验过天灾或人祸的生离死别感,才真正懂得生的可贵。
好在,在检查身体之后,医生安慰我说,青春期内分泌失调的女孩儿越来越多了,甲亢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在现代社会能够完全治愈可以说很容易,但它比较慢性,短则一年,长则需要调养数年。
还记得在确诊甲亢后的那个周末,我睡了懒觉起来,睡眼惺忪地走向大房间。
在微关的门外,我看到不太会打字的父母笨拙地扑在电脑前搜索着治疗甲亢的各大医院。
那几天,爸妈电话通个不停,求医问药。
如今回忆起来,在那个自主预约完全不普及的年代,父母是如何轻描淡写地说带我去南京的中医院看看,却提前买好车票、订好宾馆、预约了专家门诊。
他们都背着我,悄悄地安排好一切,害怕我为了甲亢恐慌而增加心理负担。
那张写着去往江苏省中医院的纸条一直被我留在日记本里,妈妈那歪歪斜斜的字体,笨拙却仔仔细细地记录了坐几号线、往什么方向、坐几站、在什么路口往什么方向步行。
如今出远门总要我陪伴,高德地图也不会用的妈妈,那个时候,是花了多长时间,才琢磨好这一条路线图的呢?
我不知道。
甲亢的治疗很容易,中西药大把大把的吃下去,保持乐观,心情开朗。
身体素质良好和发现及时,我的脖子并没有像俗语说的“大脖子病”那样粗肿过,并且在中考前几个月我就已经各项指标恢复正常,但遗憾的是甲亢的并发症却难以消除。
甲亢患者常常伴随着眼部组织水肿,因此我的眼睛也由得病开始变得突出。
这在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什么治愈方法,只能随着病情好转而好转,很多患者甚至一生难以完全消除。
爸妈本身就双眼皮大眼睛,加之眼突,我的眼睛大得反常。这让我在初高中总不敢与他人对视太久,害怕他人说我的眼睛可怕。
我恨过“甲亢”这病。
2012年到2015年三年,我甚至从来没有拍过照,我害怕对视镜头如同害怕对视他人。紧张的中学学习压力让我的眼睛只随病情痊愈好转了一些些。
初次见面的人,还是会惊讶我的大眼睛。时间久了,我也学会了微微笑告诉他们:
“是不是觉得我眼睛特别大?哈,我爸妈就这样,加上我高度近视,你懂。”
然而在高三最后的同学录上,我还是被同学一句无意的话给伤害到,他写道:
“第一次见到你,发现你眼球突出,神色严肃,我以为你会是个弱智......”
其实年轻人大多数是理解了就避之不提,最怕的春节走亲戚和见爸妈的朋友,面对长辈的疑惑和好奇的议论。
更遗憾的是,作为全家唯一一个成绩优秀出落的由大方的孙子辈,饱受嫉妒的亲戚总会拿我的眼睛挑骨头。
“嗨呀,我家卷卷虽然学习不用功,但只要别眼睛突地像金鱼一样就好。”
“是啊,学习好有什么用,还是身体好重要!”
我常常留长到眉毛以下的刘海,低头不去理会他们的非议。就这么着,过去了五年。
对,我就是曾经那个甲亢患者。
起初体检那天,我经历了生死的感悟;再是,深切感受到父母的用心苦心,你永远不能想象,为了儿女的健康幸福,父母所能为你牺牲的有多少。
为了年幼的你的一个不那么威胁到生命的病症,他们用可能最笨拙、最事倍功半的办法,去诠释爱。
我想到那句有名的话——“我不敢倒下,因为我身后空无一人。”
那是我在甲亢期间,被同学的眼光评论,被亲戚的风言风语追随时,很无助的体验。
然而如今,我却不再以为,我不敢倒下,是因为我身后空无一人。
让一个少女的青春都沉浸在害怕与他人对视和对自己形象的自卑里,会是多么的悲哀。
我不敢倒下,是因为甲亢寄予我的失意和挫败感,让我对“生”的期待多了半分。如果我倒下,我难道就是那个被小小慢性病给征服了的软弱少女么?
这五年来,我恐惧的,承受的,一笑而过的已经足够支撑我不再倒下。
能让人的一生波澜起伏的可能便是疾病,天灾,或是人祸。
每当我看到那些顶不住压力选择轻生的年轻人,常常为他们感到惋惜和愤懑。
史铁生曾经说过:
“我四肢健全时,常抱怨周围环境糟糕。瘫痪后怀念当初可以行走奔跑的日子。几年后长了褥疮,怀念起前两年安稳地坐在轮椅上的时光。后来得了尿毒症,怀念当初长褥疮。又过了一些年,要透析,清醒的时间很少,怀念尿毒症的时候。”
有时候生活中的糟糕接踵而至,或许你不满意的现状,几年后再看都是天堂。
那些选择放弃自己的人们,打败他们的是他们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命运。
我就是当年那个甲亢患者,今天我面对“甲亢”二字,仿佛面对着一个熟悉的战场。
我在这里受过伤,但我没成为俘虏,也没有阵亡。我拍拍尘土,为健康地活着而倍加珍爱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