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云飞扬(下)

 

图片发自简书App

  程风起,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过的异常快乐。

  走在路上时常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来,临睡前傻笑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我的画也不再精致繁复,而是各种明亮的色彩随意涂抹,纸上大朵地开出名叫“喜悦”的花。

  我以为我们的幸福指日可待,我看到我们的未来繁花盛开。

  《追风筝的人》中,阿米尔的母亲在生产前对好友说:“我太快乐了,这种快乐让我不安。因为当上帝准许你这么快乐的时候,通常要拿走你的一些东西。”

  阿米尔的母亲难产,上帝取走了她的生命。

  我在上帝怜悯的注视下,得意忘形。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联系不到你。我拼命给所有可能见过你的熟人打电话,我跑遍了每一个你可能会去的地方,拜托一切我可以拜托到的人。我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记得那时我很少哭泣,因为根本来不及哭泣。每一次失望之后我都来不及失望,又重新开始。

  程风起啊,你在哪里?

  后来我去了程家。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保安丢出来,狼狈的趴在地上。我披头散发,歇斯底里,像个弃妇。

  蓦然,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可我一眼就知道不是你的手。

  我抬头,看到程屿清意味不明的脸。

  “你既然决定跟阿风在一起,就该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程屿清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还是不肯放弃么。”

  大抵是早就料到回答,所以问句也用了陈述的语气。

  “他在哪儿?”我一字一顿地问到。

  “被父亲软禁了。”

  “混蛋!”我怒不可遏。

  程屿清并没有在意我的失言,只是阻止了我再闯程家,“别不自量力,你见不到他。”他说的笃定,我无力反驳。

  我知道他是对的。程风起,我就是连你父母的面都见不到。

  “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程屿清,我没办法了啊。”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你要我看着他和别人订婚吗?我没权没势,根本没办法和程家抗衡。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什么都干的出来啊。”

  程屿清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哭。等我哭声渐弱,才递给我一样东西。

  一张婚礼的请柬。

  “放心,不是他的。”

  我如释重负。接过来打开,发现结婚的人我并不认识。

  “新郎的母亲和我母亲是至交,婚礼上我全家都会出席。”

“所以……”

  “所以婚礼那天你们必须一见面就走,离开上海,最好出国,三五年之内不要回来。”

  “他的意思?”我大喜过望。

  “我的意思。”程屿清神色冷淡,“阿风那里我会通知。”

  我问程屿清为什么要帮我们,据我以往的了解,我不觉得是你们兄弟情深,而他也不像是爱管闲事的人。

  “因为我很闲。”

  我不再追问,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我根本没心思关心其他的事,我只想着赶快回家收拾行李。至于这个人情,我想我们可以以后一起偿还。

  虽然这不是你和我的请柬,但我还是把它放在唇边亲了又亲。对我来说那不是请柬,而是一张车票,车票的名字叫做“有程风起的未来”。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得到的未来并不是我想要的未来。就像在咖啡店里点的是卡布奇诺,端上来的确实极品蓝山。同样是咖啡,味道却截然不同。而咖啡上错可以再换一杯,未来却不能够重选。

  自此,山穷水尽,再难回头。


  程风起,见面的那天我抱着你哭的筋疲力竭。我想终于见到你了,我想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我们去哪儿?”我问你。

  “普罗旺斯。”

  我好感动,因为你从未忘记那里是我魂牵梦萦的渴望。

  薰衣草,向日葵,缠绵的冬雨,光洁坚硬的贝壳,落满白鸟的船……程风起,当我终于能亲手触碰这些情谊丰沛的美好,眼里却再也容不下任何风景。长满香樟树的街上人来人往,只有我停下来,晦涩的目光被风灌满,胸膛里的悲切汇成一条灰暗的河。

  程风起啊,我身边的人怎么不见了。

  程风起啊,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我曾无限接近于幸福,可是无论多么接近却终究不是得到。去机场的路上一辆卡车忽然失控,我们匆忙躲闪间车子撞上高速公路的护栏。失去意识前,你将我护在怀里的慌忙成了我记忆里你最后的样子。

  医院通知了家属。

  你父母连夜将你转到美国医治,并支付了我所有的医疗费用。目的不言而喻。

  我无亲无故,孤身多年,院方翻遍了我手机里的号码清单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做主的人。最后还是程屿清给我的手术单签了字。

  当他给我讲述这些的时候,我满脑子里只剩下对你父母的恨。我的自尊不堪忍受程家怜悯失败者一样的施舍,更何况他们从我身边带走了你。

  我执意出了院。手术留下的刀口还在渗血,大脑还没摆脱危险期的论断。没有人能阻止一个不顾一切的人,程屿清也不能。

  他暴跳如雷,他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他把一摞病历和X光片砸到我身上,他把我拖到镜子前让我好好看看自己死狗似的样子,他说“云飞扬我求你了我跪下求你行不行”。

  可是我还是出院了。

  同时,我也失去了和你最后的机会。


  程风起,我常常在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人生偏离了预订的轨道。

  是我在格根塔拉写生的时候吧,或许我本不该遇见你。

  是在答应和你回上海的时候吧,或许我真的不该和你回来。

  是在决定和你私奔到普罗旺斯的时候吧,或许我不该把逃跑想得像度蜜月一样。

  可是程风起啊,千不该万不该,我最不该的就是死守着可怜的自尊。欠了程家的钱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机会还上。

  钱与命自古多矛盾,这一次却同仇敌忾。

  我对前者不屑一顾,后者也舍我而去。


  出院以后我回到公寓,每日撕一页日历等你回来。我想日历的厚度就是你我之间的距离,每撕掉一页都感觉离你又近了一点。

  后来我开始时常头痛,眩晕,看不清东西,一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我猜是因为手术后没有好好休养,身体虚弱,买了些补品吃后就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雨雾弥漫的清早,我正要出门,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我居然隐隐的想着,自己倒地的姿态应该和被打倒的拳击手是一个样子。

  然而我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爬起来,所以被判出局。


  医院里。

  程屿清捂着脸一言不发,过了一会,指缝里渗出透明的液体。

  我倒笑了,“要死的是我,你哭什么。”

  他兀自沉默。许久之后说,“做手术的话钱我来出。你别担心。”

  “做了也是个死缓,有什么用。”

  “阿风还在等你……”

  “那他就要失望了。”我残忍的说。

  程风起,米兰昆德拉说过,相遇是两个人的事,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我已经决定离开你,所以,放弃我吧。


  在飞往普罗旺斯的航班上,我恍惚记起和医生的对话。

  “要是做手术,我最后能不能活下来?”

  “不能。但你能拥有比不做更长的生命,有更长的时间做更多的事。”

  “更长是多长?”

  “五年。当然恢复的好的话也许会更长。”

  “那我要是不做呢?”

  “上限三个月。”

  “有奇迹吗?”那一刻我问得很天真。

  医生没在说话,只是怜悯的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

  因为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大脑的损伤很难再修复,瘀血也压迫了重要的神经。其实这些都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这些引起的并发症。

  程风起,接下来我会瘫痪,会失明,会什么都做不了的徒然等死。我会不能牵你的手,不能凝视你的英俊面容,不能拥抱你,不能跟你重新上路,也不能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我可以勇敢的走向死亡,但我不能勇敢的让你亲眼看着我走向死亡。那么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就让我们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你从未来过,我不曾离去。


  冬天的普罗旺斯阴雨连绵,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海风的咸味,闻上去就像是泪水。

  我又开始长久的行走程屿清安静的跟在我身后。我不阻止他跟我来这里,我知道我们各怀心事。

  一日,他突然问我,“云飞扬,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我不回答,他自行说下去,“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她叫燕燕。一个人经营一家小店,很能干,你们性子很像,坚强,足够独立,热爱自由,过分自尊……我们很相爱……”

  “你父母不同意。”我一语中的。

  “是的……”程屿清眉目间满是痛苦,“我父母使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小店,可是她还是不肯屈服,跟你一样态度坚决……”

  “她怎么死的?”我猛地想起来曾经程屿清的种种反常。

  他没有回答。我们回去的时候他破天荒的第一次走在我前面,身形落寞,影子在背后拖的很长。

  后来他告诉我,他不堪家里的压力提出分手,燕燕去程家找他时和程母发生争执,背失手推下楼梯,再没能醒过来。程家花钱摆平了此事,他却从此一蹶不振,疯狂堕落。

  我没有安慰他,我觉得他咎由自取。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帮的我们,他不置可否,我却知道就是这样。

  程风起,我竟开始恨他,我们求而不得的,他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可是我又悲哀,放弃的已经错过,不放弃的却也逃不过同样的命运。


  又是一场冬雨过后,我坐上了轮椅。

  雨后的阳光分外纯净。程屿清把我推到窗前,我回过头虚弱地对他笑了一下:“程屿清,等我到了那边,如果见到燕燕一定帮你带句话。”

  “好。”他答的敷衍,将一本书塞到我手里,然后大步离开。

  也许真的放下了吧。我笑了笑,翻了翻手中的书。书是推荐电影的,大部分都是老片子,还有一些影评。

  翻到《杀手雷昂》的时候,我停下来。

  “……又一次怀抱绿色的植物,走在大街上,玛蒂尔德,你走吧,明天开着一扇门。而我停下来,幕布已经落下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尚未完成的事留下来有待完成,有没有尚未走过的路等着我去走。不,我的一生已经完满,我躺下了,内心安宁,四肢轻盈,不再起来……”

  我泪流满面。


  程屿清不断告诉我你的消息。你痊愈了,你回来了,你脱离了程家,你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以及工作室的名字叫“风云”。程屿清说的最多的,就是你再找我。

  “他在找你。”程屿清又说。

  我惨笑了一下。

  程屿清不忍,但还是递给我一张报纸。头版上赫然是你获奖的消息,你的旧作《大风起兮云飞扬》一举斩获行业里最权威的奖项。

  谈到作品,你说你走遍千山万水,见过多少美景,却都抵不过这照片中女子的一抹风情。

  你还说,照片中那女子是你毕生的珍宝。如果她能看到他获奖的消息,就赶紧回家,因为你一直在等她,

  我眷恋地摩挲着报纸中央的彩图,那是你我结缘的因果。图中晚霞灼艳,女子的背影纤细柔和。原来,那日我在你眼中是这个样子。

  程风起,请你千万要记得你喜欢的我的样子。

  “程屿清,我想交代一下后事。”我放下报纸。

  “你说。”他闭上眼睛,“你说的我都尽力办到。”

  “我不要葬礼,直接火化了吧。”

  “好。”

  “春暖花开的时候,把我带回格根塔拉。”

  “好。”

  “我死以后,程风起……”

  “我不会告诉他的。”

  “不。”我摇头,“你要让他知道。”

  程风起,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如果不让你彻底死心,你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等一个结果。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将一生都浪费在漫长的等待上,所以我给你一个结果。因为太爱,当一颗心疼痛的时候,另一颗就会比它更加疼痛。

  中国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失明了。

  程风起,云飞扬要离开了,你的云云要离开了。


  中国万家灯火迎接新年的时候,我在异国他乡的病房里,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程屿清啊……没想到,陪我走到最后的……竟然是你……”

  “你放心……”他握住我的手,掌心里有生命的温度。

  “谢谢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释然的阖上眼睛,从一片黑暗掉进另一片黑暗。

  程风起。我知道你正在赶来的路上,可是,我却不能再等了。

  呼吸渐渐沉重,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乘风而飞。

  再见了。我的爱人。

  “咚”的一声巨响,像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云云!”又是谁喊的这样撕心裂肺。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的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黑暗已久的视野骤然大亮,我竟又回到了格根塔拉,回到了和你初遇的时刻。

  我拿着画笔,抬头望向天空。

  风起云涌,风流云散。

  一个声音在背后温柔响起,“抱歉,姑娘,能为你拍一张照片吗?”

  转身,欣然一笑。

  “好啊。”

                                            ——The  end(ง •̀_•́)ง

ps:嗯嗯,连载到这里就结束了。之所以一篇比一篇长是因为包子越写越顺啊【撅嘴】故事的结局并不完美,我想错过人的生命中错过总是更多一些,所以才体现出所有的美好都来之不易。大家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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