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雨季又到来了,阴霾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宋国的天空,连续的阴雨已经持续将近一月了,但它似乎今年特别留恋宋国,丝毫看不到离去的迹象。
宋富人家的那处老宅子,从他的父辈开始,家里经营的大部分物资便储存在那,但平日里是无人居住的,只一把锁锁上外门,只在进出货之际稍微让佣人们打理一二。所谓打理,也不过是将货物稍稍排放整齐一点罢了,至于耗子在墙里打洞了,屋顶有些漏雨了,诸如此类,现在大家即便看见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敢多言,老爷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方圆十里之内恐怕没有人不清楚的。
去年雨季之前,大公子曾几次进言老爷子,希望在雨季来临之前重修库房,但是老爷子以库房无人居住,不过存些货物,只要货物堆放之地干燥安全便可,何必花这个钱大费周章,与其如此还不如用这个钱多进些货物、多雇些人力才是生财之道,便在众人面前斥责长子不肖,尽说些败家之话。
后来去年的雨季特别的短,与今年的雨季相比,如果同用“雨季”二字不免会让人感觉有些羞愧难当。库房的老屋子也是十分的给力,一整年内即便是在冬季的寒风呼啸之下也未出现任何的差池。老爷子每每想及此处,心中不免洋洋得意,一有机会便在邻里乡人面前自吹自擂,偶尔也故作姿态,面露忧虑之色,叹息长子不才。
且说这宋富人,育有二子,长子年方二八,乃是和结发妻子所生。只是这孩子命苦,出生不多久生母便离世了。或许是缺乏母爱,他从小性格就比较内向,也不善言辞,但是他天性善良,又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在很小的时候就会偷偷从家里拿出一些食物资助左邻右舍,等长大成人之后,更是常将自己的所得财物布施他人。对此,宋富人虽是气恼,但看这孩子从小没了母亲,甚是可怜,便也没有多加追究。但家里的财政大权是丝毫也不敢让长子接触的,只是让他做一些进出货的事情,特别是要出远门的生意,基本上都是长子去的。主要是自己确实年纪渐长不宜舟车劳顿,另外虽有幼子在旁,却和第二任妻子都舍不得让他远去。
近些年来,由于经常与同行生意人打交道,长子对自家的生意逐渐熟悉起来,加上为人守信勤勉,同行前辈们对他都是赞赏有加,他也给家里创造了非常可观的经济收益。但是在老爷子看来,这些不过是因为有自己的英明决策,同行人不过是在给自己面子,这个儿子也不过是比较听话罢了,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比如重修库房之类,那岂不是要白白浪费钱财。论起聪明,那还是小儿子最像他。这个幼子,今年刚满二十,人长得白白净净,又聪明伶俐,平日里最得夫妻二人喜爱。
虽说自己现在身子骨还硬朗着,但是老爷子也不免经常会想一些身后事。自己一旦离世,这份从父辈传下的祖业该怎么延续下去呢?虽说自己更喜欢幼子,幼子也的确聪慧过人,后妻也经常在自己耳边吹风。但是长子毕竟无过,如果一下子将家业都传于幼子,只怕会招人闲话,于生意不利,所以他心里也一直很是纠结,不知该如何处理。
近日来的连续阴雨,让宋富人的心境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大儿子去临国进货到现在还未归来,这眼看着可就要到交货的期限了。这不,今天仆人又来报说库房有一面墙被雨水冲倒了,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屋漏偏逢连阴雨”啊。
赶紧和家人过去查看,原来是东面的墙壁由于屋顶一直漏雨,加上近期风雨交加,便在雨水的冲刷下豁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说是多开了一扇大门也毫不夸张。老爷子远远地站着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堆放在里面的存货,而那些货物此时也正通过那张刚刚张开的大口嘲笑着他呢。
该怎么办呢?只听得小儿子和邻居老父都跟自己提议说:这墙一定要及时补起来,否则肯定要出盗贼的。是啊,这不是很明显的道理吗,看见里面光鲜亮丽的财物谁也会动心吧。但是今天去补墙难度太大,而且雨还在下,就算找到人也不好施工啊!找人把货物搬走吧,就算有地方放,下雨也只会把货物淋湿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听着儿子和邻居老父的话,宋富人陷入了沉思,良久,突然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对他们说:“没关系的,我们先回去吧。”而且出于对老父关心的感谢,他还硬拉着老父到自己家里吃晚饭。
晚饭准备了好一会儿,宋富人就和老父在内室下棋,两人边下棋边闹着家常。吃饭的时候,邻居老父借着酒劲,在众人面前大大地表扬了富人幼子的聪慧,还说真是羡慕富人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家业,何愁以后不能光耀门楣。这些话听的富人一家别说多么高兴,似乎都忘记了白天库房的事情了。特别是幼子,他从来没有发觉,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老头今天竟然如此可爱,也连敬了他好几杯酒。
饭毕,富人借口有些醉意,让幼子搀扶老父回家,自己就回房睡觉了。此时雨终于停了,天空之中偶尔甚至有月亮探出头来。半路之上,老父突然停住脚步,略有伤感地说道:“可惜啊!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幼子听着老父这话,虽然心中不解,但是也知道他话里有话,便恭敬地问道:“老人家今晚难得喝得尽兴,怎么现在说出这么扫兴的话来了呢?”
“正是受到了你们父子的盛情款待,我才会为你这样懂礼貌又聪明的孩子感到可惜啊!”
“您这是什么意思?”幼子不解地追问道。
“我问你,可以合法继承家业的除了你还有谁?”
“我大哥啊。”
“按照继承顺序谁在前面?”
“也是大哥。”
“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生意,对家业更熟悉的是谁?”
“还是他。”
“这便是我说的可惜之处,只可惜你不是长子。即使你的父母和我都更看好你,但是终究也无法跳出世俗的规则和偏见啊。”老父说完话,看了幼子一眼,转而又笑着说道:“哎呀,真该死!我真是老糊涂了,像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你又怎么会在乎长子不长子的事情呢?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千万不要当真啊!”说完,便迈开脚步,准备走开。
年轻人见状,一下子急了,赶紧拦住老人,恳求道:“老人家洞察一切,实在让人钦佩。既然老人家也看好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还请务必要教我解救方法。”
“解救之法也非没有,只是具体执行还得你自己操办,成功与否也要看你造化。”
“还请您详细说来。”
“自古以来,帝王抑或官宦人家无外乎立长或者立贤,像你家这种大户人家也难免如此。现如今,你的能力已得父母众人认可,可谓是贤,与大哥之长平分秋色,如想占得先机,只需让长子犯错便可,最好是不忠不孝之大错。此时你继承家业便是顺理成章,外人非议不得。”
“此话虽说不假,但大哥向来仁厚,又怎会犯下此等大错呢?”
“现在可谓是天赐良机。你看,近日雨季,阴雨连绵,你大哥在外进货迟迟不得归来,定会延误货期,失信于同行,失宠于父母,这是第一。你也知道,我与你大哥平日多有交往,外人多以为我们关系非常,实则不然,我是十分讨厌他的假仁假义,他骨子里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人的,给我们的也不过是一些残羹剩饭,哪像你这番有诚意。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便可以假借你大哥的授意,将库房存货盗出以解交货的燃眉之急。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虽然库房多出了一个大的缺口,很容易偷盗,但是今晚会不会有人看守却不能确定。不过依我来看,你父亲今晚喝地那样酩酊大醉,恐怕早就将此事抛之九霄云外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上天赐予你的第二个良机啊。”
“您的意思是今晚把库房里的存货偷出来,然后放到您的家里,再嫁祸给我大哥。但是这样做的话,即使父亲和官府相信您的一面之词,那您不也成了从犯了吗?”
“公子果然考虑周到,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一介老朽,今年已八十有余,蒙朝廷恩赐早已不在刑罚之列。事后我也会向官府忏悔,只说自己一时糊涂,本想帮忙却不成帮了倒忙,加上财物本就不会损失,自然也不会把我怎样。老头子我没啥嗜好,就是喜欢嘴上多贪几杯,事成之后公子记得多多请我喝酒便是”
“老父真乃神人,考虑事情真是面面具到,晚辈自叹不如。此事倘若能成,别说喝酒就是给您建个酒坊也是应该”年轻人再三作揖,更是拜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公子是个聪明人,难道忍心让我这把老骨头大晚上的去受这份罪吗?话已至此,我就不多说了,今晚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会在家一直等你到丑时时分,车子我也会提前备好,你到时候直接将货物放到车上便是,如此明日被发现了,更是做实了这份罪名。”说完便哈哈大笑而去。
幼子思前想后,心中虽有诸多顾虑,但是更不想错过此等时机。便狠下心道:“如果我子时过去,还没有人看守,这就真的说明老天也在帮我,这么做没有什么问题。”
入夜过后,幼子于将近子时的时候来到库房,只见四下里寂静无声,借着昏暗的月色还可以依稀地看见库房里的货物,而那些货物此时似乎也正通过那个刚刚张开的大口向他表示着欢迎呢。他十分高兴,认定自己这是要走好运了,便不假思索地搬起货物来。不多时,货物已搬去十之八九。
老父见幼子不再搬货,便问道:“都已经搬完了吗?”
“搬了大概八成了。”
“为何不悉数搬完。是体力不支?”
“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
“只是心里想着这样做已经非常对不起大哥了,难道还非要做那么绝吗?”
老父默然,点头称是,便说道:“回去休息吧!明日你父亲得知货物被盗,必然不会怀疑到你,只会怀疑我的,也必然会让官差到我这搜查,到时候我们按照原计划行事便可。”
第二日,宋富人见家中财物被盗,怒气冲天,更是对着邻居老父家的方向大骂盗贼不止,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报官,更没有去搜查老父家。第三日亦是如此。直至第四日,长子拉着满车货物从邻国归来,向老爷子道喜道:“虽然连日大雨,道路不便,但是我们宋家还是不负众望,如期交货,客人对我们也是赞不绝口,承诺要和我们一直合作下去呢。”
小儿子见到此种情形,心里清楚肯定是邻居那老头耍了自己,假戏真做将自己搬去的货物都拿去帮大哥交货去了,一时气愤,便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老爷子。
老爷子听完幼子的诉苦,哈哈大笑,只是说道:“有人和我说‘天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家人却不能一条心。’这次因祸得福,你虽然用心不正,却也帮了一些忙,相信你大哥为人厚道,也会原谅你的,以后就好好地协助你大哥做生意吧。他可是有很多过人之处,不仅是你,我也得多学着点呢!一定要记住: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