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正在睡梦中与猛男上床,一声电话铃像锯脑袋的电锯一样让安森大吼着从梦中惊醒。
他抓起手机就一阵大骂:“操你妈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一点二十分。”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安森的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是火气已经被迫降了下去。
他握着手机倒在床上说道:“黑子?有任务是吧?老子现在没空,早上再打电话来。”
电话另一头的黑子语气也很不悦:“你要睡觉我就不要睡觉是吧?要不是大事儿我用得着不睡觉打给你?”
安森问:“啥事儿那么严重?”
“那天老板把场子封了在里面发脾气,你也在吧?”
听到这句话安森立马一骨碌坐了起来:“那件事?”
“你知道原因?”
安森想到了蓝泽告诉自己的事,问道:“是不是那个私……”
黑子打断道:“那小子叫Python,老板的意思是明天晚上必须解决,这里面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别多问。”
最不愿意遇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安森用一只手遮住眼睛,问道:“直说吧,时间地点。”
黑子简短地说了时间地点,顿了顿,又说道:“那小子是学过武术的,以防万一除了你之外还有赵子他们一起。”
安森笑了笑:“你一口一个那小子那小子的,那小子到底多大啊?”
黑子也笑了笑:“说出来你别信,才刚上完大学呢,二十一二的样子吧。”
安森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老板三十八九快四十的人了,这位半路小弟都能当他儿子了,老头也真是的怎么就管不住下半身呢……安森笑了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孩子,还没见识过社会是啥样,就突然被变成了黑社会,还要被追杀……安森自问自己能下得去手吗?他感觉自己还是有点良心的。
然而“扫帚”的把儿可是永远握在别人手里的,自己下不了手,对自己,对这小子有用吗?
睡意全无。安森挂了电话后,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一片黑暗,直到天亮。
安森这一天都很烦躁。傍晚在角落酒吧门前晃了两圈,望着门内的黑暗,抽了两根烟,还是没踏进去,转身走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晚将会很漫长,有可能发生大事。
裤子里硬邦邦的,那是他的长刀贴着小腿藏在长裤中,一头塞靴子里固定。黑子说,尽量悄无声息解决,不要带枪。
黑子还说,会有人提前把那名叫Python的小子约在隐秘地点见面,在他等人时,突然会有一把刀从背后把他的心脏刺穿。考虑到那小子身上是有些功夫的,所以赵子先上,安森与另外两人辅助。
安森到达目的地时,给自己打下手的两个小年轻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们看到安森,笑着伸出手:“安森前辈吧,久仰大名啊。”
看着这俩最多十八的小年轻,安森才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的兴致。安森想,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任务是要取一个人的命,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两个小年轻见人前辈不愿意搭理自己,只能讪讪不说话。
晚上九点半,在安森和另外两人紧绷着神经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安森越过他们现在藏身的垃圾堆,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
那人很年轻,高而挺拔,长得也还不错,只是双眼带着他那种年纪的人所没有的警惕。他缓缓走到这个隐蔽的地方,在昏黄的路灯下不断左顾右盼注意周围动静,就像一只警觉的猫头鹰。
接着他站在那里,眼神中透着些许迷茫和不确定。一动不动站了五分钟后,他开始原地来回踱步。又过了十分钟,他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出气声,抱着双臂接着等。
安森看着那人,暗暗咽了口口水。这就是老头的私生子Python,他不禁好奇这小伙子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他知道自己是个黑二代吗,他知不知道自己以后将要面对什么?
不过,他真的有以后吗?
是说赵子怎么还不出手?
安森看了看身边那俩似乎没啥经验的小年轻,突然好想念蓝泽,如果能跟他一起出任务多好,至少是熟人。
安森看着那Python原地走来走去感觉真着急,他已经看到那小伙子有好几次放松警惕的机会,赵子这家伙是睡着了还是怎么,实在不行只能B计划自己先操刀上了啊。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轻轻“喀”的一声。
这么轻的声音,安森注意到了,很不幸的,Python也注意到了。在Python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转过身的一刹那,安森只看到赵子抄起一把水果刀面对面刺向了Python。
再次很不幸地,学过武术反应灵敏的Python捉住了赵子的手腕把他撂到了一边。
猪啊!安森骂。
管不了那么多了,安森抽出自己的刀,越过垃圾堆袭向了Python,那俩小年轻也一个激灵跟着上来。
可人家大学生不愧是习武之人,先看准了俩小年轻没啥经验,三下五除二放倒了,其中一个还被当做靶子差点被安森砍了一刀,接着马上朝背后黑暗的巷子跑去。
安森管不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只猪,立刻朝Python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带是S市最乱的地方,酷似当年的香港九龙寨,到处建着相隔不到半米的小楼,里面住着的也都是些三教九流,粗大成捆的电线从三楼的墙洞伸出垂到地面上。一到夜晚,这里就是个纵横交错的迷宫。安森整个人都跑入了黑暗中,才发觉四周简直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Python已经没了踪影。
事情大条了,安森只能无脑地在这迷宫中选一条线路来回寻找那必杀的身影。他祈祷那小子在这里迷路,然后恰好被自己找到。
却不想,在自己停下来喘气时,一个冰冷坚硬的拳头从侧面恨恨给自己来了个始料未及。
安森被那拳头打得脑袋发懵,整个人踉跄着往后跌了一大步,长刀差点掉在地上。但他经验丰富,反应也不差,很快朝着面前晃动的黑影回了一拳。这一拳出手毫不留情,狠狠打在Python的肋骨上,也让他吃痛后退了一步。
安森马上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跑,这鬼地方的路灯遍布的毫无规律,有些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有灯光的地方也是昏暗不明。
安森心里存着赌一赌的想法,他希望Python能追过来,自己才好在灯光下给他致命一击。果然,他听到Python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一直不间断,安森正要庆幸,却不料被Python向前一扑,把自己扑倒在地。
他听到自己的长刀落地的声音,接着,天旋地转,暴拳如雨。
安森被Python牢牢固定在地,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又不断被他拳击,安森本能地奋力挣扎,Python得到一个能痛击仇人的机会又怎么会放手。在那一瞬间,安森恨透了老头和老板,恨透了烈鹰帮,甚至恨透了这小子以及恨透了自己。在天昏地暗的暴揍中,嘴里开始渗出血腥味,他突然猛地挣脱,狠狠推了Python一把,抓住机会回了一拳。在Python跌倒时,安森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往最黑暗的地方跑去。然而此时,安森的头脑昏昏沉沉,哪里跑得过Python。听到后面的人一声怒吼,安森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就被Python揪着头发按在墙上。
Python并没有放手,他紧紧拉着安森的头发,将他的头一下接一下重重往墙上磕。
砰!砰!砰!砰!砰!
哪怕是在光线如此微弱的地方,安森也看得到墙上开始有了一团黑渍,有温热的液体在在自己脸上淌,尽管此时已经完全没了痛感。
安森知道,自己的愤怒并不比Python少。
于是他也怒吼着,突然转过身给了Python腹部一个重重的肘击,在那小子捂着腹部差点呕出来时,安森再次逃脱。
他极力想控制自己喘气的声音,他累了,他窒息,他已无力再跑。额头已经开裂,大脑在脑壳中震荡不休,鲜血混合着墙灰在脸上流下一道道痕迹。安森突然失去平衡,倒在一堆垃圾中间。
接着他感到裤兜里有个东西在震动,发出了很像现在头脑里的嗡嗡声。
安森把那东西掏了出来,他都忘了自己竟然还带着手机,蓝泽正在给他打电话。
安森呆呆看着手机屏幕,按下了通话键。给蓝泽交代一下遗言也好,安森想。
手机里传来了机械化的蓝泽的声音:“喂?”
接着一声爆裂,手机从自己手里飞了出去。
安森茫然转过头,看见Python一脸狰狞,握着一把手枪。穿过自己左手虎口的子弹已经把手机射成了碎片。左手裂开一个大口子,血肉模糊。
这下,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看了看黑洞洞的枪口,安森再抬头看了看Python的眼睛。
那是一双愤怒的双眼,愤怒中还带着三分迟疑。这一定是他生平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手握一条人命,如果自己扣一下扳机,这条人命就会在自己手中消失。这样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就连安森也从来没有遇到过。
安森疑惑,他还在犹豫什么?
毕竟自己已经双手下垂,静静坐在地上,完完全全一条案板上待宰的鱼了。
安森与Python静静对视,接着安森闭上双眼,只求一个痛快。
哪怕只是用来杀人的刀,也是要受到上天的制裁吧。
在成为“扫帚”的那一天,安森就做好了随时死去的觉悟。杀人人杀的道理,没有人会比职业杀手的感受更深刻。
没有什么可悲哀的,安森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蓝泽老友,角落酒吧的天使,我们再见了。
在闭上双眼的黑暗中,他听到Python的呼吸声已经渐归平静。
这段生命最后的死寂,宛如一首在心中轻柔流淌的安魂曲。
安森静静等了很久,额头的伤开始发作,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慢慢吸收着他的神志。直到他在黑暗中听到有东西掉落的声音,睁开眼,Python的手枪已经掉在地上,消音器和枪体被摔得分离,人却已经不见。
这小子……
安森笑了笑,随即晕倒在地。
安森再度醒来时,满鼻子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接着他发现蓝泽竟然坐在他旁边,简直令他感动死了。
蓝泽撑着脑袋已经睡着了,他脸上的妆都还没卸。Club Boy一向都画着深色的眼影,穿着紧身皮衣,蓝泽现在的装扮与医院的气氛格格不入。安森感动地想,蓝泽听到自己出事后一定是马上从Pathfinder赶到了这里,不愧是最铁的死党啊!
不过……自己是怎么从那片垃圾堆来到了医院里?安森摸了摸自己的头,头上已经缠了厚厚的纱布。
再摸摸自己的脸,上面有药水的黏腻感,想到Python那小子对自己的一顿胖揍,安森不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估计就连猪都比自己好看。
蓝泽迷迷糊糊醒来,见到安森睁着眼睛东看西看,问道:“你醒了?”
安森想说话,扯动嘴角时却一阵撕裂的痛,他痛苦地捂着嘴角,问:“我怎么会在医院?”
蓝泽看着安森无奈地说:“老头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啥?!”安森一激动,直接把嘴角再度扯破,痛得他龇牙咧嘴,全身的伤痛也开始叫嚣起来。
“给我躺好了!”蓝泽把安森按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好在老头是个明白人,知道扫帚做事都是有人指使的,应该不会找你的麻烦。不过……你知不知道那个Python就是老头的私生子?”
“废话,当然知道!”一提起这个名字安森就没好气,自己这条贱命可是差点交代在这一家子奇葩的家务事上。
“这件事越来越严重了,老头当然会猜出老板在背着他偷偷做着什么。现在……就看老板怎么混过去吧。”
蓝泽顿了顿,接着道:“虽然不会直接找你麻烦,但是我们这些扫帚,可都是直接听命于老板的。一旦那个Python得到继承权,你明白……”
护士进来给安森换药,蓝泽马上闭口。
有人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蓝泽转头见到是Morphine,给安森眼神示意了一下,跟着Morphine一起出了病房。
“嘶……”在护士给自己的嘴角抹碘酒时,安森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是黑社会的?”小护士年轻又胆大,毫不忌讳地问了出来。
安森全身一个激灵,立刻否认道:“啥黑社会?不是不是!”
小护士笑了笑:“我们这种职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别装傻啦。”
安森大窘。
换药完毕,小护士端着药盘走了,在将要走出病房时转过头对安森说道:“今天住院部来了好多人,都围在那位老先生的房间里。你的那位穿着皮衣的朋友也过去了,就在二十三楼。”
“能不能跟你们老大反应一下,不要总是一大帮人过来这边打扰其他患者的清静。就算是黑社会,在医院也要守医院的规矩啊。”
小护士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安森只能呵呵,他真想对小护士说明自己在烈鹰帮的地位。开玩笑呢,区区一把扫帚,也有直接跟老大说话的机会?
安森也想去二十三楼看看,可是全身的骨骼都像散架后重新拼起来一样,丝毫使不上力不说,轻轻一动都感觉会有再次散架的危险。安森无奈,只能挺尸在病床上。
静不下心,安森每每闭上眼,都会想起那时Python那双愤怒的眼睛。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自己是Python,也会想把面前这个帮凶杀之而后快。
他为何不杀?
是不是知道自己一旦杀了一个人,就再也走不出不归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