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风 和你

第四章 高三下学期

4.17 领通知书（三）

两个人在一条笔直的马路上骑了差不多两公里之后，拐进了一条小路。这是一条没有公交车行驶通过的斜路，或者说本来并不是路，不知什么时候由人的脚步和自行车踩出了一条比正常马路狭窄、蜿蜒的小路，几乎成了自行车的专用捷径。因为路的终点是林渏家住的大院，所以没有去过的人大多不知道去走这条掩映在绿荫中的幽静小路。这条路上的电线杆非常稀疏，灯也很暗，此刻和俞曜信并行在几乎没有人经过的小路上，林渏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是一对在约会的恋人。因为林渏傍晚骑车经过这条小路时，见到最多的就是附近几所高校的学生情侣手拉手在散步。

林渏的脸又红了，她在心里悄悄骂自己，这是她心底关于俞曜信的最大胆最羞耻的一次臆想，还好小路上黑魆魆的，俞曜信不会看清她的脸，还好在夕阳已经隐去的夏日夜晚，一阵凉风恰到好处地吹过小路，吹散了林渏脸上身上的燥热。林渏，你纯洁点行吗？他在和你聊理想聊事业，你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林渏用力拉扯自己的心绪，以跟得上俞曜信的思维节奏。

“林渏，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方便说么？”俞曜信也换了说话方式，语气不太自信，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你问吧，没有关系。”一见到俞曜信用这样的语调，林渏就有一种不忍心让他作难的感觉。

“那个，我就想问问你和赵伟关系怎么样了？我们都毕业了，你们还僵着么？”林渏万万没有想到俞曜信会问起她和赵伟的事，他的劝和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居然现在还在关心惦记。林渏真心佩服俞曜信的细致和韧劲。

“欧，已经和解了。元旦我送了赵伟一张贺年卡，也没有说什么，就心照不宣地和解了。”对于赵伟，林渏心中万分坦荡，她愿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俞曜信。

“那太好了，我就担心你们心里带着疙瘩毕业，现在好了。”俞曜信好像舒了一口气似的。但他顿了顿又说：“林渏，赵伟好像很喜欢你，你们和解了，以后上大学了，可以和他发展发展么？”

“什么？发展？可能么？”这句话可把林渏彻底惊吓到了，害得林渏迸发出一句大声的反问，一下子划破了小路的幽静。林渏心里还有点生气，别人说这句话，还情有可原，可俞曜信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这个傻子，你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么？可是，这句林渏的心里话，她却说不出口。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林渏，我……”俞曜信也慌了，拼命道歉：“我，我不好，我不该问这个，不应该，唉！我真是。”林渏不好意思扭过头去看俞曜信的脸，但是她听到俞曜信自行车铰链发出的声音不规则了，他好像在减速。

“怎么了？车子有问题吗？”林渏在前面问，她也在犹豫要不要减速或者索性停下来。

“没事，没事，刚才说话没有注意看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石头吧！”俞曜信渐渐从后面赶了上来：“林渏，我话说得不对，你别介意，我再不提了，好吗？”林渏心想这个人可真是顶真，被石头差点绊了一跤，还不忘这个事。可是——林渏心里明白，或许自己喜欢的也正是他顶真的那股劲儿。

“我没有生气，我就是想说，我和赵伟真的没有可能，永远都没有可能，我们是和解了，但只是同学关系，或者是朋友，不会再发展了。”林渏想这个一定要让俞曜信知道，别让他再误会了。

“我知道了，做朋友也挺好的，赵伟人也不错，人聪明，这次考得比我们都好。”俞曜信应和着。林渏就借这个机会和他聊起同学的情况，徐振宇、夏旗、白晨希、张丽波、陈智、赵迪、杨悦凌、杨英、叶婉馨、夏成……他们把大半个班级的同学盘点了一遍，每个人高考的分数、录取的情况以及他们今后可能的人生。

聊到同学们，俞曜信又提起了他曾经的理想，他说现在社会正处于一个变革期，他原来想学经济金融一类的专业，毕业了投身相关行业，借着改革开放的好机遇赚大钱，成就一番大事业。林渏想起来高三政治课上，他每次举手发言，结合政治理论和时代现状侃侃而谈的那些瞬间，佩服他不仅懂这么多，还有自己的想法，把时代的发展与自己的理想及规划链接起来。而自己，似乎原本不知道什么是人生，心中也没有存着什么远鸿大志，连录取的专业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林渏汗颜了，就越发钦佩俞曜信。长到十七岁，林渏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谈人生谈理想，似乎被什么东西隐隐地感染着、激动着、牵引着、升华着……

俞曜信送林渏回家的路，不过骑车走了三十来分钟。而这短短的三十分钟内，似乎他和林渏谈了许许多多的话题：曾经的理想、高考的失利、十八岁前第一次面对人生不顺利、今后事业的梦想、班级同学今后的人生，甚至没有忘记关心林渏是否在毕业前已经和那个闹了别扭的男同桌言归于好……林渏心想，俞曜信是如此细致而内敛的人，平时很少言语，在班级中也很少表现自己，只有一双时刻炯炯闪烁着的眼睛泄露出他的睿智和率真。今天，在这个夏天的夜晚，同窗三年的他第一次与林渏说了那么多的话。短短的三十多分钟似乎抵得上整个的高中时代，那一段与他并行的骑车之路，似乎也是与他一起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程，而那条并不宽敞平坦的林荫小路，也见证了和记录了发生在林渏十七岁时的故事——她和俞曜信的人生第一次同行。

可是这段路，还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终点。两个人骑到林渏家住的大院门口，不约而同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站在大院门卫室外面。

“到了。”林渏有点不情愿地说，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带俞曜信一起进大院。

“嗯，我知道，你们大院我进去不太方便，我就不进去了，大院里面是安全的吧？”俞曜信略带抱歉地说，好像没有把林渏送到家门口不算完成任务一样。

“好的，谢谢你送我回家。”林渏由衷地说。

“不用谢我，我还要谢你给我机会送你呢！”借着门卫室的灯光，林渏又看到俞曜信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在闪烁，像夜空中的星星，像黑夜中的光芒。林渏看着俞曜信的脸，不觉得又怔住了。这是今天晚上，不，是从黄昏一直到晚上，林渏第一次和俞曜信面对面而立，第一次四目相对。面前的这张脸，熟悉又带着陌生，亲切中透着些拘谨，他颔首看着自己的样子，如春日的风，如清晨的阳光，这张脸，毕业典礼之后到现在有两个月没有见到，这张脸，林渏只想多看几眼，这张脸，林渏想把它永远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进去吧！我就在这看着你进去。”俞曜信对着大门示意。

“好的。再见！”林渏明明心里不舍得走，她多想能多待一会儿，哪怕能和俞曜信多说几句话也好，可是嘴上却说了再见，说了再见就不得不走，只好推着自行车转身往大门走。

“林渏再见！”俞曜信的明亮的声音在林渏身后伴着她走进大院灯光明亮的大门。林渏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和俞曜信目光相遇时会泄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又怕回头时发现俞曜信已经离开。

林渏推着自行车走过大院门口的小空场，拐进了左边的小路，可她竟忘记骑上车，继续推着走，她不舍得很快就骑回家，而是慢慢地推着车走，慢慢地回味今晚的这一切，喜悦的、温暖的、微甜的、舒欣的这一切。回到家中，她把录取通知交给爸妈，全家因林渏被木城医学院录取而兴奋，或是因药学专业而失望，林渏已经不很在意了，她脑海里记得的是两个字——加油！俞曜信说我们一起加油！这是鼓励，又像是约定，第一个人生约定。

晚上林渏躺在床上却不忍睡去，她担心睡着了，就和这一天，这个美好的夜晚告别了。俞曜信在这个凉风轻拂的夏夜送她回家的这一路，好像是一场奇妙又难以置信的梦，她真怕自己睡着了，那场最美丽的梦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