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提要
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在监狱里待了五年,这时监狱长告诉我,只要在一场心理实验中胜出,我就能获得自由。
4月18日
计划成功了。
经过昨夜仔细涂改雕琢,我简单地调配出枪的手柄常用的配色——用深咖色兑上一点灰,在塑料柄上抹匀。我调整了一个最完美的角度,将它卡在我的衣袋里——使得它看起来像一截半露的手枪手柄。当我告诉他们我是那个持枪者时,随意的姿态和笃定的神情、语气都完美地达到了我的预期,连我自己都要相信这是一把能射杀的真枪了。
如今剩下的十几个人分散地站在一层的各个角落,听到我的话后似乎不约而同地思考着是否要与我靠近,依傍这“强大”的武器力量。和我的猜测一样,克里夫几乎当即就向我走来,递给我一个眼神,仿佛在说:真不够意思,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我可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怀疑,毕竟生死面前无朋友,他和我都很清楚。
接着我便回到了这里,继续让他们用饿狼般的眼神盯着那节塑料可不是个明智的主意,万一哪个刁钻的家伙非要豁出命来试一试,我连抵抗的资本都没有。
不过客观来讲,即使我的宣告十分突兀,效果却相当好。起码现在我不会听到一些游荡在房间外徘徊不去的脚步声。
然而我还是感到害怕。
4月25日
这几天我没有写下任何文字,今天的提笔也只是因为感受到一种不可忽视的精神需要。
克里夫的带头作用很好,也许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见识到了他的威力,很快就有五六个人加入我,随即向外扩张,清除异己。我没有参与其中,一方面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说:“子弹要留到最后对付最危险的敌人”,那副装神弄鬼的样子必定会令从前的我唾弃,但是我没有选择。
一开始我还犹豫过这样做是否保险——如果只剩下我们六人时,他们打算联手对付我和我的“枪”,那我的计划就白费了。但是迄今,工厂里只有我们六个已经是现实,他们也无人对我动手,印证了我的猜想十分正确。其实这个决策很好演算,只要稍微转换一下角度,如果我是他们里的一个,在剩余六人时必定不会先向持枪者下手,要和那个人结队,到最后留下我和他时,“我”便可以轻松打倒已经耗尽了子弹的他——何况经过观察,那个人一点也不会打架,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叹了口气,这样想很符合常理,但对真正的我可就没那么友好了。
——除非我现在拿到一把真枪,才能获得反杀的希望。
4月25日(补)
我无法再平静下来——一点也不能。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就在几分钟前,当我掀开地窖的暗门准备藏身时,无意间回看的一眼让我愣在原地——装在墙角的监控闪烁着光泽——冰冷的、金属质感的、说不出的熟悉。那是一个很偏的角度,除了这一瞬间巧合的反光,根本不可能看到。
我的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了——那是枪,绝对没错,我在火器电子设计岗位上待了十一年,我太熟悉那一刹的反光,一把八发的便携手枪,缺点是噪音过大,不适合隐藏行动。
很多事情都联系起来了。
原来那初始的两声枪响的确不出自囚犯,而是诺德的手笔,她只需要在工厂外一个观察我们的地方操控机器,将隐藏在摄像头背后的枪支转向面朝外面的一方,就可以制造这个谜团。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签署不负责协议已经超出了心理学研究的守则,更不用说这样开枪射杀活人——即使他们已经是死囚。这根本不是什么心理实验,这是一场我们无力反抗的屠杀!
我必须冷静。我已经发现了无人知晓的秘密,我有绝对的优势,我得想出办法利用它。
4月28日
只剩下我和克里夫了。
在我们六个的战斗中,他一直护在我前方——这使我浑身冰冷,于是他脸上原来就有一道旧伤的地方又添了一道新伤,从右眼下方横亘鼻梁,看起来有些可怖。
结束战斗后,我们对视片刻,走回相反方向的房间。他似乎在保证、确认着什么,没有贸然行动。我们近似默契地留给对方一个夜晚的时间以休整,等待第二天的决战。
十一点了,我今天不会进入地窖——没有这个必要。我看向监控,手心浸着薄汗。没有犹豫不决的时间了,我得冒这一场险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绝不会就此放弃。
“你根本没有那支所谓的枪,”克里夫取下伪装的信任,狞笑着说,“你不会真的以为那节塑料块能骗得过我吧?我已经确认过了,你根本就是手无寸铁,靠着这副文弱、只适合天天坐在吹着冷风的办公室里的身体,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他朝我扑过来。
我从衣袋里拿出了枪,轻轻扣动了扳机,看着他脸上使人发笑的惊恐和诧异平静地站在原地,随后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直到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不动。
第六枪,空枪,没有子弹了。
昨天夜里,我抱着决心拆下了监控,花了不知多久的时间取出那把枪——真实的、冰冷的、分享着我手心的温热,我紧紧握住了它。
只要、只要诺德现在不要因我如此做而冲进来强行结束我的计划……
她没有。
我赢了。
一切都结束了,不用再担心了。我握着枪的右手疯狂地战栗,却没有松开手。
开完了第六枪,我拖着一夜未眠的疲惫身躯走上楼梯,来到工厂大门前,看着屏幕上的数字缓缓变成了1,大门在我身前被打开——
诺德的枪口对着我,站在距我十几米的地方。这次她没有戴眼镜,使她眼里的疯狂和兴奋无处遁形。
我愣住了。
“恭喜你,你赢了。
很可惜,你输了。”
她说。
我维持着同样的站姿,停滞的大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噢,虽然没有必要向你说明你已经窥探了一半的真相,但由于我个人的兴趣,我决定延缓你的死亡,满足你的好奇,作为胜利者的奖励。”她的笑容更盛。
“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心理学家——事实上我很讨厌学习这类知识——我只是个喜欢玩些有意思的东西、恰好与你的监狱长达成了协议的普通人。”
我的大脑开始迟钝地转动,却仍然恍惚。
“这也不是什么心理实验,那些各处的监控只是为了录下你们在绝望、痛苦、悔恨中死亡的影像,监狱长和我同时接收,他负责把录像寄给那些‘受害者家属’,他们心满意足后会把约定好的钱打进他的账户,抽出三成给我。”
“我本来不想干的,三成的钱于我没什么意义。但是连你也不能否认,享受这一场愉快而惊险的旅程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抑制的兴奋啊——不是吗?”她夸张地大笑了几声。
是啊……
“然而,恕我直言,不得不打扰一下你的享受,”我扯起带血的嘴角,“如果这使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一点也不抱歉。”
子弹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狰狞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手里的枪就陡然滑落。
她倒在地上。
“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着。
“的确很可惜,因为你输了,而我并没有向你解释清楚的兴趣,所以,带着你的不甘心下地狱去吧。”我微笑着说。
我端详着这把刚刚到手的枪,看着已经损坏的监控,拆下了弹匣。
八发子弹。
我把第六发拿了下来,却还留着剩下两枚。
在我发现监控秘密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点,诺德不是心理学家。
我没有忘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握着黑色签字笔的手,根本就是拿枪的姿态。
等我走出大门时,她手里一定会有一样武器,最有可能的就是手枪。
我必须通过监控让她认为我的枪已经空了,才能利用这瞬间的松懈以反击。
其实只要她谨慎些就会发现,我只开了六次枪。
其实只要她不“享受这份兴奋”,不纵容我拿下枪而是立刻结束我的计划,我压根不会有任何机会与她手里的那把匹敌。
她在玩弄的嬉笑里自取灭亡。
我凭着记忆里监狱长展示的流程在电脑上完成了修改身份、履历等等工作,看到上面显示的“我”成为了一个平凡而普通的超市售货员,才知道,我真的自由了。
这是一条陌生的路,在我从没来过的地方,却与工厂里面的惨案迥乎不同地美丽。
——建这座工厂的人真的很会挑位置。
【尾声】
超市售货员于我是个不错的尝试,我逐渐找回了与人沟通的自如,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磕磕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这天我收到了一张字条,放在没有署名的信封里。
——协约达成。
我笑了,终于是彻底地放松了下来,靠在工作间的椅子背上。
或许你会问我,那个监狱长最后怎么样了?
我只好说,很可惜,事实让你失望了。
由于诺德背后没有什么团伙,自然就没有人来替她报仇——用一发子弹结束他的生命,从而缔造一个完美的结局。
你问我为什么明知他干的黑心事,还放任他在外头逍遥?
亲爱的朋友,我可没那么善良。
“这也不是什么心理实验,那些各处的监控只是为了录下你们在绝望、痛苦、悔恨中死亡的影像,监狱长和我同时接收。”
谁会愿意放弃拿命拼来的安宁去揭发这堂皇的谎言呢?
你继续当你的监狱长,我过本来就属于我的生活。
再见。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