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跟他们回家了。
这条大路是通往几个镇的主路,左右都有好多的小路通往不一样的村,它就像粗壮挺拔的树,延伸出很多的分支。他们的家就在这条大路的一个分支上,我们没走多远就到家了。
他们的家是红瓦青砖三间,北墙窗户底放在一张长条台,上面有一个摆钟,几个白酒瓶子,一束假花插在一个空酒瓶上。条台上面,挂着一副有对联的画,画上是一个大脑袋的老寿星和两个童子。正中放着一个大桌子和几张椅子。
中年女人说得没错,他们三个儿子都放学了,最小的儿子和我差不多大,他们正趴在大桌上写作业。小儿子看见我,忙问女人:“妈妈,她是谁?”
“这个小姑娘家挺远的,她迷路了,吃过饭送她回家。”女人一边说,一边系上围裙到隔壁厨房忙乎了,我也跟了去,她利索地淘米做饭,丈夫忙着烧柴火。她又拿着小篮子,一把小镰刀,到屋前的一方菜地里,割了两把韭菜,摘了几个青椒,还拔了四根嫩莴笋。
回到厨房,她把菜一股脑地倒在地上,开始拣、洗、切、炒。她的动作快速麻利,像极了母亲。她的丈夫一边烧火,一边问我许多问题:我家在哪?哪个村的?哪个学校?爸爸叫什么?姑姑家又在哪……
最后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去姑姑家?我支支吾吾地告诉他们:我想姑姑了,想他们一家人。后来,从我断断续续地回答中,他们方明白了:从小我是姑姑养大的。听到这里,女人叹口气埋怨地对丈夫说:唉,送给我们多好,做梦都想要个闺女,来的净是小伙子。
吃饭的时候,来了几个端碗的邻居,他们拨拉着几口饭,一边端倪着看我,一边和女人聊天,聊着我。他们眯着眼笑着说:多好的小姑娘,你们家天天想闺女,这不今天就来了,赶紧收她做干女儿。
女人忙笑着说:我们倒是这样想,不知道人家父母同不同意。
我一直低头吃饭,饭菜虽然简单,却十分好吃,女人一直往我碗里夹菜。
饭终于吃完了。女人叫来大儿子,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吩咐他送我回家,叮嘱一路上骑车小心,别摔着。
男孩蹬着车,我斜坐在前座上,两手抓着车头,像一个小导游指着前方的路,告诉男孩哪里转弯,哪里过桥,哪里是我们的学校。至今男孩的模样,我不记得了,只模糊记得他穿着一身校服,一遍一遍地问我方向。也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我们骑在村中蜿蜒小路时,路边的油菜花黄灿灿的一大片,一路花香袭来。
不知骑了多久。我们到家了,母亲看见我,没有说话。她忙拉着男孩的手,向他低头道谢,又忙回到屋里,拿着一张十元钱出来,塞给男孩。男孩忙摆手不要,急忙骑车走了。母亲追了上去,男孩已经骑远了。
我闷闷地蹲在墙角。母亲默默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看着远边,也没有说话。下午的时候,姑父和姑姑骑着车慌里慌张地赶来了,姑姑大老远地看见我,便大声嚷嚷:你一个人死到哪里去了?胆子大了不是!一个人瞎跑,遇上人贩子怎么办?
我噙着泪水,还是蹲在那里。姑父走到我身边,蹲着抽烟。晚上母亲告诉我:大堂哥那天骑着摩托车一路上找我;姑父知道后,立马骑车寻我,出门前套件衣服手都在抖;姑姑坐在后头,一路哭着担心我被人贩子弄走……
半个月左右,我在学校收到一封信,是送我回家的那个男孩写来的。他大概问我:需不需要学习上面的物质帮助,想认我做妹妹,问我父母是否同意。那个时候,我三年级还不会写信。姑父回了信,具体写了什么我不清楚。后来,长大了我再问他写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后来,我继续过着以往的生活。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寒暑假快乐地度过。和那家人的联系从那封信之后,便断了。
几十年过去,我回忆小时的印象,找到儿时的那条大路。可那条大路变成了两旁茅草丛生的蜿蜒小路,路边的零落村庄也翻迁了不知去向。虽找不到,但记忆深处时常浮现他们的身影:一对锯树的夫妻,一个骑车送我回家的大男孩。
他们是我重要却陌生的人,那些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