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在一起唱过歌的人都知道,我跑调可以跑出地球之外,每一首歌从我的嘴里出来便毁得不成歌样。
以前同学告诉我,说我唱歌一点调都没有。我却从来不信,因为在自己耳里听来并不难听。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自己自一开始就是错的。
唱着歌,唱给自己一个人听。所谓的情歌对唱,不过是一个人的自斟自饮。
我时常用唱歌来调侃自己:我这个人不太懂音乐,所以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
在现实里,我确实是这么一个人。
起先不靠谱,所有人只会当做是开的玩笑,久了,却感觉这个人太不正经。
会耍嘴皮子不过只是调侃的次数多了。
朋友少只不过是调侃他人的次数多了。
情绪变化多端不过是调侃的次数多了。
你得到一样东西,总会失去一样东西。
在KTV里,被人笑着说,你唱歌真难听,换个方向去想,再加上自己已经习以为常,倒也不会起什么波澜。
我很羡慕那些唱歌好听的朋友,不是羡慕可以当上麦霸,只是可以唱一首可以表露自己感情的歌。
你说,要是日后向女孩表白,却连首情歌都唱不出来,那是多么尴尬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这些都没有什么,单身狗不该这么幻想。
说着说着想起了我的大哥。
他不会唱歌,但是喜欢竖笛。
他能够把自己听过的每一个旋律用竖笛完美地演奏出来。大哥告诉我,唱歌难听没关系,如果你喜欢音乐,每一条路都是光明大道。
在我14岁那年,大哥高中毕业,他没有考上任何一所大学。大哥在八月中旬离家去他父亲所在的广州寻找工作,在离别前夕,大哥开了个KTV通宵房。
五个人。大哥,我,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还有大哥的竖笛。
那天晚上,大哥首先点了一首歌,大家憋着笑听大哥唱完了一首《爱情码头》。
一首这么伤感的歌,却被唱出来了喜剧的感觉。
大哥说:“我就不唱了啊,怕你们笑话。”说着大哥和旁边的女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紧紧坐在一起。
我跑调比大哥还严重,点的歌没一首能唱出来调子,也幸好我点的都是rap,就算唱跑调了也听不出来。声音快了,所有人会想尽办法听清楚你说的字,而不会在意你到底唱了什么。
大概有一个小时是大哥两个兄弟的专场表演。
这样就没意思了。
于是大家叫大哥再来一首,哄吵着说嫂子也来一首。
然后的一幕我至今都忘不了,那是我见过最浪漫的一个场景,那是我必须去记住的一场爱情场面。
五彩的灯光照亮在大哥和嫂子身上,大哥取出来他的竖笛,轻轻的放在嘴边,就好像吻着他的姑娘。大哥点了一首《有点甜》,开了静音,自己吹着旋律,嫂子在旁边唱着这首歌。嫂子靠在大哥的胸膛上,我仿佛看见他们的身形在灯光下摇晃,他们本身就是一首情歌。
大哥说,我跑调,但我的爱人不跑调。
大哥不会弹吉他,没有吉他手的浪漫,他只有一支竖笛,一支能够陪他走到老的竖笛。
他说的爱人一个是竖笛,一个是嫂子。大哥有时候在私底下教唆我谈场恋爱,我那时总是问他,竖笛和嫂子哪个重要。大哥笑了笑,告诉我,他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
那场KTV过后,大哥没去广州,他坐火车到了丽江后才跟父母道歉。他说想自己先闯一闯,也许会有一番成就。
“我想试试。”
大哥握着他的竖笛,一个人在远处流浪。
没有嫂子,没有任何朋友。
大哥总是给我发来几张图片,都是他握着竖笛的模样,有时候旁边是群穿着破烂的街头艺人,有时候旁边是个合影姑娘……我最喜欢的是他和一片草原的照片。
这样还好,这代表大哥过得很快乐。
大哥其实是一个另类,别人卖艺靠吉他,靠歌声,他却只是一支竖笛。
在我17岁生日那天,大哥居然没有给我发来祝贺,那时才发现大哥断了联系已经差不多有半年了。
想发个信息过去,才发现联系人的名单里早已没有了大哥,他的QQ号很好记,就是嫂子的生日再加上699,再一次添加,验证信息是:“大哥,你在吗?”
次日清晨才收到答复:“你是?”
大哥的QQ许久没有登陆,已经被系统注销换做他人申请了。
这一刻才发现,大哥消失了,嫂子也在不经意间消失了。
有些人,就这样不言不语静静悄悄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大哥不是我的亲人,他陪我走过我这么多年,我在他的臂弯下安全走过了我的童年少年。
大哥的家人定居广州,我的爸妈和他们不熟,也没有联系方式。
我有点慌了。
可是我无能为力。
此后我每次去KTV,都会想起我的大哥,想起他公鸭嗓,想起他可以感动人心的笛音。
那一天,五彩的灯光照亮在大哥和嫂子身上,大哥取出来他的竖笛,轻轻的放在嘴边,就好像吻着他的姑娘。大哥点了一首《有点甜》,开了静音,自己吹着旋律,嫂子在旁边唱着这首歌。嫂子靠在大哥的胸膛上,我仿佛看见他们的身形在灯光下摇晃,他们本身就是一首情歌。
这首情歌我却不知道结尾。
在八月初,我去云南找大哥,希望能够遇见他,然而事与愿违。那里人潮汹涌,哪有什么街头卖艺,哪里有大哥留下的一丝痕迹?
就在9月1号,忽然有个陌生QQ加我好友,同意之后他给我发来一条:“凡子,开学了吧,大哥希望你能够在大学里收获属于你的东西。还有,记得谈一场比你大哥还要轰轰烈烈的爱情。”
看着看着,我忽然淌下泪来。
大哥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真的谈了一场恋爱,轰轰烈烈到我自己都不敢回想,但就在不久前结束了。你的这句话来的太晚了,晚到我读着只想哭泣。
“大哥,你在吗?”
“嗯,凡子,是我。”
“这差不多一年,你去哪里了?”
“回去再说。你还在家吗?”
“嗯。”我眼角很酸。
三天后,大哥回来了,他脸上有很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我第一次真正从一个人的脸上读到了“沧桑”这个词。
大哥回来的时候只带了竖笛,却没有嫂子。
“嫂子呢?”
“大哥没有嫂子。”大哥坦然一笑,说这句话的时候很随意,就好像他从没有谈过恋爱。
大哥平淡地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在云南,街头卖艺,认识了一帮艺人。
一帮人组了一个乐队,他的笛子是这乐队里最有特色的旋律。
他们乐队发展的很好很好,只要再认真做下去也许能够得到大的名气,他们的潜力很大。
13年八月下旬,嫂子去香格里拉寻找大哥,大哥却说他们乐队在昆明聚会,嫂子当晚就乘坐一辆大巴前往丽江。
然后,就没有了消息。
那天在九河,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交通事故。
大哥说到这里,笑了笑,说:“凡子,你说这狗血不狗血,他妈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呢?真他妈操蛋!”
大哥说话的时候还是在微微笑。
我感觉心口隐隐发疼。
“那,大哥,你还吹笛子吗?”我问。
“当然,这可是我最爱的姑娘。”
“然后呢?”
“我在九河留了一年,试着找到她的尸体,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大哥说,“我以为她没事,但是我看见了我送给她的四叶草项链。”
“这笛子是她留给我的遗物,她能陪我一辈子到老。”大哥笑着说。
我流泪了。
“怂货,哭啥哭,你大哥当年哪有像你一样,让人看笑话啊?”大哥还是笑着说。
那天晚上,我和大哥单独开了个KTV通宵包厢,大哥吹着笛子,我跑调着跟着唱。
从来没有一首跑调的歌能够唱的这么伤感。
大哥一个人干了两打啤酒。
他醉醺醺地说:“凡子,大哥希望你能够在大学里收获属于你的东西。还有,记得谈一场比你大哥还要轰轰烈烈的爱情。”
“嗯嗯嗯。”我含着泪回答。
他是我一辈子的大哥,他教会了我,跑调的歌才有感情。
大哥的爱情笛子吹着吹着却跑调了。莫名其妙,突如其来。
在我来大学之前,大哥送我的还是那句话:“凡子,大哥希望你能够在大学里收获属于你的东西。还有,记得谈一场比你大哥还要轰轰烈烈的爱情。”
我拼命地点头。
后来到了大学,却总是做一个同样的梦:
五彩的灯光照亮在大哥和嫂子身上,大哥取出来他的竖笛,轻轻的放在嘴边,就好像吻着他的姑娘。大哥点了一首《有点甜》,开了静音,自己吹着旋律,嫂子在旁边唱着这首歌。嫂子靠在大哥的胸膛上,我仿佛看见他们的身形在灯光下摇晃,他们本身就是一首情歌。
这场梦,让我一直认定大哥和嫂子都很好。
这场梦,也是我这个跑调的人内心最大的幻想。
这场梦,我现在才敢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