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19 早上按照约好的时间我来到214国道的人民路路口,背了一个包,拉了一个小拉杆箱,手里提着睡袋和防潮垫,还有昨天买的小西红柿和大理土桃。车是马蜂窝结伴上联系的,走滇臧线进拉萨。微信上车主本人(杨般若)说自己是导游,不过这趟属于非商业行程,大家只是拼油钱过路费,吃住门票都自理。同行的是他高中同学(逆风飞翔),中间到飞来寺还会接上一个男生pai。因此,我是本次行程唯一的女士,虽半老徐娘,心里也还闪念一下同陌生男性长途旅行的安全。我翻看过他们的朋友圈,杨爱发景点宣传,他同学好像个潮男,烫发扎辫,照片里尽是夸张姿势。眼前的杨,平头,一身土褐色户外休闲装精干内敛,大概35岁左右的样子,眼角微上挑,像动画片里的哪吒。他同学(大理一家餐馆的老板,王总)身材略小一号,长发微卷偏分,大环眼,FILA体恤Nike鞋,时尚油滑痞味里带着几分孩子气,不过打招呼却稳重而有礼,似乎不像朋友圈里那样张扬。他俩应该都比我小,王戏说自己是97年的,我没怀疑。
放行李的时候,杨告诉我,车到拉萨后要接其他客人,没有多余位置了,所以我不能跟车继续向西。这个消息带来瞬间失望,不过7天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进拉萨之前的行程是:5月15日出发,Day1 大理-香格里拉,5月16日 Day2 香格里拉--纳帕海--奔子栏--飞来寺;5月17日第三天:飞来寺--如美--左贡;5月18日第四天:左贡--八宿--然乌;5月19日第五天:然乌--波密--林芝;5月20日第六天:林芝--山南;5月21日第七天:山南--羊卓雍错--拉萨。这单子上的地名,我只亲见过大理,一路就等着其他的地名来眼前报到吧。
出发咯!还是有些兴奋。昨晚很晚都没睡着,只知道大致方向滇进新出,后面没有具体行程,但毕竟可以开始了,基本没做攻略,就走过去看过去,不一定打卡所有景点,只等着完全新鲜的遭遇扑面而来。沿214国道往北,到喜州,车子停下,王总要吃早饭。喜州是他老家,他熟悉这里一草一木,小学跟老师爬苍山野餐,跟同学在洱海边摸鱼,支筐子捕麻雀。家里不让他去洱海边玩水,怕出事,每天回来检查背上是不是有晒痕,有便打。那时候男孩子就是喜欢戏水,天天打,也照样天天下水。他说早先蝴蝶泉真叫蝴蝶泉,年年春夏之间有千万只各色野生蝴蝶汇集在那里,现在都是温室孵育,而且品种少的可怜。听得我直神往90年代青山绿水的喜州,直羡慕他们在苍山洱海间的童年,尤其那些调皮的男孩。人小的时候不知道穷,也不知道苦,何况在灵气的苍山洱海畔。
民国时候老舍来大理游玩,曾褒喜州贬大理,大概因为喜州人会做生意,整体比较富裕,有不少有名的大商户,喜州镇也因富裕而更体面些。十多年前旅游业开始发展,喜州变得热闹繁华,因为这里是重要的扎染蜡染生产销售地,镇上出现了模仿港台的餐厅酒馆,青年也常常聚众喝酒打架。我们的车子经过路边一个石栏时,王说曾经亲眼看到一个本地青年被人打死在这个石柱旁边,那时候没有什么黑社会,就是年轻人打架,结果没人及时叫救护车耽误了。他说,那个死去的青年是个回民,事后好多回民把派出所团团围住要说法,让他第一次深刻认识了回族人的团结。云南各处都有回族聚集,据说清朝前云南就是仅次于西北的第二大回族聚居区,唐朝起有阿拉伯和波斯的商人由经云南去长安,元朝时中亚回回和维吾尔等族随蒙古人征战入滇,明清之间不少回民也是随军调遣安顿在云南了。
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喜州街上没几个人,王总坐在路边的矮凳上吃完一碗米线,大家继续沿214往北走。大理到香格里拉这段214国道是沿着曾经的茶马古道修的,不过我们很快就上了高速,并没有在各个茶马古道小镇停留,比如剑川,洱源,留待以后细看吧。杨导说自己是白族土族,颇有几分自豪的身份认同感。本来嘛,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所在,谁都希望自己与众不同。虽然大理90%的当地人是白族,但是对着来自内地的普通汉族,宣告自己是白族人,还是很值得骄傲的。我打趣着说自己是北魏鲜卑族后代,生在长城边上的山西大同,那儿是中原汉族跟草原民族打拉锯战的地方,曾经的鲜卑北魏都城。我不受拘束的性格就是因为体内流淌着游牧鲜卑的血液。杨导说白族原来有自己的文字,文明程度相当高,明朝时文献被烧毁,才断了传承,现在又有人想恢复,他自己也试着学过。北宋时候的大理国比现在云南省还大,包括现在四川西南,贵州西北,以及缅甸越南的一些地方呢。有趣的是,据说大理国王段氏祖上是从甘肃凉州迁过去的,也有鲜卑血统呢,段誉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一个大理国王。现在的白族从相貌上,看不出跟汉族的区别。大概禀赋了苍山洱海的灵气,我认识的几个白族朋友都长得端正好看,眉眼间透着聪慧善良。民族语言如果不多用,自然会渐渐被遗忘。大理乡下百姓还有不少能讲白族话,年轻人在学校里都学普通话了,进城工作就更不用方言了。昆明到大理的高铁上倒是有白族话播报站名。
我悄悄问杨是哪年的,他说自己是84年的,王是85年的。杨导大学本科在新疆大学学旅游。云南到新疆可真够远,那时候坐不起飞机,没有高铁动车,一趟要走4天。说起学校里的美女,他由衷赞叹。维族姑娘面部轮廓立体,高鼻深目,而且大多身材窈窕,能歌善舞,不小气忸怩。王总笑他一定有故事。旅游专业的杨导四年本科的时间里走遍了北疆南疆,到处是令人难忘的美食美景。他说等儿子3岁了,准备全家自驾重游南北疆。杨在北京和上海都工作过几年,是近年才回到大理。这在我认识的云南人里面算少数,因为云南人大多是家乡宝,不愿离开家乡,尤其还因为云南大部分地区气候太舒服,不冷不热不潮湿,所以他们受不了南方的潮湿闷热,也受不了北方的寒冬。有的人外出上几年大学都快忍不下来呢。杨导是在北京上海见过世面的有志青年。
他俩是大理一中的高中同班同学。大理一中现还在古城里面,周边环境极好。现在也是除下关城区以外大理最好的高中,尤其是文科。他们高中时代就遍读中外名著,言语中蔑视那些只知道的应试的其他学校,说从来没考虑过云南本省的大学。大学就应该选择远方,给自己飞出去的机会。王很有文艺气质,说中学读《红与黑》影响了他的爱情观,早早就知道恋爱的心思。看得出,中学时候的他能挺惹眼的,坏孩子个性,俊朗外形加上好学生的成绩,必定引起不少女生的注意。他承认小学时候就有高他一头的女生喜欢他,记得其中一个是回民,还有一个是城里转学过来的班长。他自己也很欣赏城里过来的女孩,说她很有主见,也总是大大方方的。他最遗憾高中里没有早恋,那时候班上的女生太正经了。王总称杨导“发哥”,因为他名字里有个“发”字。王总说他俩原来在高中班上也来往不多,因为杨是好学生,而他自己是捣蛋分子,高考前打架差点被取消高考资格。不过他成绩从来不差,本来想考成都的西南财经大学,结果差几分,调配到太原的山西财经了。怪不得一上车,他就说听出我有点山西口音,令我非常吃惊,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说话有山西味。我在东北上大学,在北京读研三年又工作三年,一般人都说我说话有东北味,或者京味儿。如果我不自我介绍是山西人,几乎没有人能猜到。这小子有点奇才。从小到大,王都算班上的文体积极分子,常常参加歌舞排练和表演,说话间就哼唱着晃起肩膀。少数民族好像都不拘束,都能说唱就唱,说跳就跳,让我有点羡慕。听他讲到自己大学只上了两年就退学当兵了,我大吃一惊,是因为经济困难?他戏称是因为看了《血色浪漫》。新兵连在杭州,老兵欺负新兵,自己挨多少打都不会求饶。站岗时候,两腿被蚊子叮的满是大包,也能咬牙忍着(我奇怪为什么不用驱蚊水?蚊子传染疾病不是更危险吗?我很吃惊)。在山里面行军一天几十公里,起初大家为减少负重,都把水扔了,后面口渴的发狂,下雨天冻的要死。连队里面他年龄偏大,因为其他新兵多是高中毕业参军,而他上了两年大学,不喜欢跟小屁孩们混在一起玩。起初连队领导不喜欢他这样个性突出,后来发现他文笔好,办事牢靠,也比较外向,就爱给他安排一些服务上级的差事。他还参加了军乐队,吹小号。那小号也是他退役后带回来的唯一纪念。小号盒子曾经是他藏女笔友照片和香烟的隐蔽地方。两年义务兵结束,不管领导如何挽留,他去意决绝,带着几千块钱回到大理,自谋出路。很小的时候,家里经济相当好,他爸在镇上开一家诊所,那时候他一天可以有十块零花钱,在同龄人里算阔少爷了。后来他爸生病了,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没多久就抛下母子两走了。所以他基本上是跟着奶奶和妈妈长大的,在中学的班上差不多是最穷的一个,经常跟同学借钱,借一毛两毛的买烟抽,还经常到各同学家蹭饭吃。考上大学那年,家里凑不起学费,到处借也借不够,最后是镇妇联资助了2000块,为此他还在胸前举着一个大牌子感谢妇联。来太原上学,一下火车就被接新生的学姐喜欢上了,这个姐姐带他玩遍太原市角角落落。爱情退去,才有机会跟整个班级甚至年级的人打的火热。我一直在猜他为什么大学退学。经济大概是个主要因素。后来他也说自己高数不行,挂过几次,而班上大多数同学在高中就学过微积分,老师很多部分就跳过不讲,他觉得很难。不管怎样,退学大学去参军是个非常选择,估计家里的妈妈和奶奶是没法劝服或者建议什么的。男孩子接受军营训练可能更有助坚毅性格的养成。
国道214上不断遇上一些骑行滇臧线的自行车,我不能想象他们辛苦的程度。杨导说他以前也很喜欢骑行长途,曾经从上海骑到厦门,从厦门骑回过大理。25岁以前我大概也能这样整天整天的骑,但是仍然会发愁长长的上坡路段。进藏的海拔是不断提升的,所以基本上总是上坡。为风雨里面的骑行者致敬!他们里面有50-60岁的人,真是令人佩服。
中午之前我们来到了第一个景点:虎跳峡。对普通游客开放的是上虎跳,徒步的人可以走去看中虎跳和下虎跳,听说越到下面越壮观。门票45元,我们进入了上虎跳景区。观景台有个很富有设计感的膜结构棚子,远看好像峭壁上长出来的蘑菇。从停车场下一系列台阶,大概300多米才真正来到观景台。尽管暮春天气干旱,水位比较低,峡谷里水势依然咆哮震撼。金沙江,是长江上段的名称,因此虎跳峡就是万里长江第一峡。自青海蜿蜒而来的长江水至此要从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之间奔腾而过,确有雷霆万钧之势。江流狭窄处还有几个巨石横在水中,据说老虎可以蹬蹭着跳到对岸,这也是虎跳峡名称来由。大家照相后,爬台阶返回停车场,我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
午饭在虎跳峡镇的一家大理菜馆,他俩给我打预防针说,后面路上的饭菜越来越难吃,而且越来越贵,因为进入藏区,蔬菜少而贵,海拔高,水沸点低,做出来的米饭就很难吃。同理,藏面也不筋道,好像水泡面。我在餐馆把带来的小西红柿和大理土桃洗了,分享,他俩也只礼貌性的吃了一两个。大概男生不太在意旅行中补充维生素。
午饭后我在后座睡着了,车子再停的时候是另一个景点:白水台。我们来到一个四面环山的纳西族村庄。一些妇女牵着马招揽游客骑马。杨导说纳西族男人不做事,都是妇女干活养家,风俗不易改变呀。
沿着栈道上山,路边就不断有微微白浊的溪流流过,到了高处可以看见一层层错落的天然白石灰水池,其中的水因富含矿物质而显出仙气儿的蓝绿颜色。这层层叠叠的碧水白池自有一番神奇圣洁的气质。不难想见,早时的纳西先民把这里当成“仙人遗田”。
走下来时,回望覆盖着缓缓浅流的巨大石滩,它在阳光下闪光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黄石公园里的“猛犸象”石,那也是碳酸盐不断沉积形成的。
下午太阳落山前,我们来到香格里拉市,他们把我放在楚登硕国际青年旅社,就去自己的酒店了。这家青旅看起来很像样,院子中间有一大间阳光房,兼作大堂和休闲区,店主一般都在这里,客人可以在这儿读书聊天。我住的是4人女生间,38元一个床铺,里面已经有一位40多岁的女士了,她一身户外登山打扮,说准备明天去徒步雨崩,一路上已经走过藏区的很多美景,脸晒的挺黑了。我放下东西,加了件衣服,就赶紧出去看夕阳下的独克宗古城了。穿过满是客栈和餐馆的小巷,几拐就来到了月光广场,那里正有藏装打扮的人围成圈跳舞。
广场一侧是龟山公园,爬上去是大佛寺,可以俯瞰古城,一片新旧交错的灰屋顶,细看多是木质的。2014年一场大火烧毁了2/3的古城,令人痛惜。独克宗古城,建在石头上的月光城堡,是茶马古道进藏的第一站,有1300多年历史,曾经是保存最好的藏民居群。重建的古城大半是民宿客栈,来香格里拉的游客多以此为中心,去往周边不同方向的景点。大佛寺山坡上有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傍晚市民也会爬到这里来消食,一群穿校服的当地小孩笑闹着跑来跑去。广场另一侧有红军长征博物馆,外面有红军见藏族僧侣的铜质群像。几个藏民在绕着里面的古楼转经。
晚上回到青旅,围在炉边跟青旅老板聊天。见他开了一瓶本地产的青稞酒,我也要了一小杯来品尝,蛮醇香的。老板30多岁的样子,本地藏族,曾经去上海读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从事过几年涉外旅游工作,回来后开了这家青旅,也已经好多年了。相比于国内的很多青旅,这里算是管理有序的,整体比较整洁,日常接待不少境外游客。香格里拉是外国游客不需要特殊签证申请,不必须跟团游览的藏区景点之一,因此每年有大量自由行的外国人来香格里拉游玩。尤其意外的是,冬季对于他这家国际青旅并不是淡季,因为不少东南亚客人喜欢冬天来。所以他想招一个英文沟通能力强的店长。我问他当地好找人吗?他说虽然自己也是当地人,但是要想把店经营好,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不好用,因为他们头脑里缺乏某些标准共识,一点事情反复说很多次也不能领会其精神,稍一放手,事情就都变成了他们以为的样子。想要靠当地人团队提供高质量服务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他想从内地招,最好是在大城市有过一定工作经历的人。东部带动西部,沿海带动内地,说到底需要在工作中培养当地人才,达成关于质量标准,效率,合理性的共识,这些人在家乡继续开创事业,才算是真正贡献于本地的发展,正如这位藏族青旅老板。面对周围不断出现的各种新民宿客栈,他不可能没有压力,但是多年的经营也给了他自己一些信心,踏实做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喝完一小杯青稞酒,我也回屋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