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的时候,我站在400米簇新的跑道旁看学生跑操。
这是初春阳光灿烂的日子。满操场队列整齐、青春洋溢的孩子像小马一样地奔跑而过。
我爱这样的时刻,我也爱这样的校园。
1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次踏上讲台的时候,我也如春天的小树一般青涩又生机盎然。
那时我满怀热情站在讲台,觉得教育理想就像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
我不喜欢把老师定义为“蜡烛”,因为“蜡炬成灰泪始干”来得太惨烈,照亮别人为什么必须燃烧自己?
我也不喜欢有人叫我“园丁”,因为园丁只是浇水施肥整枝,论专业“园艺家”是不是更贴切?
我更不喜欢人们叫我“灵魂工程师”,因为比较起灵魂的纯洁度,我们哪有孩子的灵魂更清澈透明?
我理想中的教育,是点燃孩子心中求知的火苗,让知识和真理的光芒照亮他们的前程。
我理想中的教育,是面对争议和思考,“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我理想中的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我希望,在教育中成就的,不只是学生,也是我自己。
2
然而现实是最残酷的课堂。
年复一年,我遵循着数年不变的教学大纲、重复着陈旧的知识和枯燥的教材。
日复一日,我必须面对鸡毛一样琐碎的日常,判着永远有纰漏的作业。
而且,我不可以随心所欲去延伸很多课本外的东西。
我必须像奴隶一样紧跟教学大纲。虽然它数年不变陈旧又束缚手脚,可是面对中考高考的指挥棒,谁又敢随心所欲?
我必须像唐僧一样唠唠叨叨。因为只有反复地强调,才能用这些必考点挤走孩子们脑袋中的漫画游戏或者异想天开。
我必须守财奴一样紧抓分数。因为如果没有了分数,拿什么证明自己优秀又谈何让家长放心让孩子信服?
三年一轮打回原形,一切重新开始。不同的家长不同的孩子,却是一样需要重新磨合。
时间久了,疲惫和倦怠成为常态。
而压力却变得越来越大。
这绝对是西西弗斯的惩罚。
3
时代发展变幻。从踏上讲台的一根粉笔,到如今人机交互的智慧课堂,我们的教育变化巨大。
变幻的还有社会对教育的要求。教育承载了人们太多的期望甚至苛责。
这个“黄金”时代里,做个中学老师,我们不时尚不雍容,无权无势,满脸疲惫两袖清风。
老师一方面劝导学生好好学习,一方面告诫孩子“千万不要当老师”。
这是多么尴尬的存在,我一度伤心沮丧充满挫败之感。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听起来美好而令人向往。
可为什么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听起来越来越像堂吉柯德的理想?
家长要高分,学校要升学率,人们把畸形社会种种怪相都归因于教育,从而把大棒挥向老师……
亲友聚会时,一位朋友惟妙惟肖地模仿他如何把购物券塞进孩子小学班主任的抽屉,完全没有顾忌我满脸尴尬。
某朋友跟我吐槽,她孩子学校的老师在课堂上讲到重点总是“戛然而止”,欲听详细请到自己的课外班。
我感觉到作为老师的我,连最后的尊严都在失去。
4
教育者也是人,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
光阴荏苒,我没有放弃,我依然坚守着。
我感动于敬业的同事们。他们尽管满身疲惫,但一旦踏上讲台就神采奕奕、口吐莲花。他们给孩子们带来了美好的校园生活,留下了动人的青春记忆。
我感动于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有些古怪调皮,有些活波精灵,有些沉默寡言。当他们笑着说“老师好”,当他们毕业后回来看我,当他们写信说“老师,您那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没有人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快乐和幸福。虽然我的工作,还是西西弗斯的工作,重复、劳累、乏善可陈。
我想我已经从无止境的劳作中发现了快乐,就像加缪得出的结论:“人一定要想象西西弗斯的快乐。” 因为“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
本文图片摄影:赵德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