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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在农村老家度过,那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盘山公路,只有炊烟和蓝天白云。我的家就在离江左乡八里地的尹湾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
我们家大人多,父母生育我们姐妹七人,五女二男是父母的负担也是上天赐给父母的最好礼物。
大哥从小离家在外求学,印象中的大哥离我很远,不只是年龄差距,一年回两次家都是拉二胡,让我对他很好奇。
而家里唯一的小弟,比我小一岁,童年时期经常带他玩,最令我印象深刻。
二叔生育四女,没有儿子,在农村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下,没有儿子会被人看轻和欺侮,每每看他心情不开,父母商量把小弟过继于他名下。
小弟那年8岁多,因为都在一个大院住着,天天见面,他并不知道送给二叔当儿子后会如何,就开心应答,欢天喜地跑去做二叔的儿子。
那时我们家新盖一栋很洋气的平房,门前有两个石狮子,特别威武。我们搬到了村东头,而小弟跟着二叔二婶还留在老屋。
离开家的小弟,总让我们吃饭和睡觉少了欢乐,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特别想念小弟在家的日子。虽然离的不远,但吃饭、睡觉不在一起,少了很多打闹的乐趣。母亲有时也会惦记,常不自觉叫出小弟名字,看到站在面前的我们,摇头而笑后一阵失落。
小弟是母亲手心里的宝,上有四个女孩,生下他肯定是父母的心头喜。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对他格外骄纵。
六岁时,小弟痢疾多日不见好转,拉肚子后卧床不起,母亲抱着他看好多村医毫无起色,当时父亲在县城未回。心疼的四叔抱着小弟和母亲去乡卫生院就医,大夫下病危通知书后,四叔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弟叹气:“长这么长可惜了”。说得母亲难过垂泪。
有一老中医出主意,回家找个酸石榴熬膏药,贴肚脐上试试吧,说完唉声叹气而去。
看到小弟趟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们都害怕失去。母亲托人找来酸石榴,熬好后把膏药贴在小弟肚脐上。没想到当天晚上,小弟睁眼喊饿,让母亲喜极而涕,一个酸石榴救了小弟一条命。多年后,母亲一直把这个偏方保存,谁家孩子痢疾就极力推荐,救活了不少人。
②
给二叔当儿子的小弟,在二叔处单独有一间房,这种特殊待遇让他快乐。因为我们姐妹多,大家从小挤在一张床,小弟有了自已的小屋,那种心情不言而喻。我能读出他心中的喜悦和满足。
我幼时和奶奶睡,晚上总回奶奶处,和小弟见面机会多。有时吃完晚饭出门去奶奶家时,走在村东头的水井房,总能看到小弟站在井房边向家里张望。
没有院墙的平房,来往行人都能看到院中的景色和灯光。而小弟看到我先是羞涩,再后会着急而小声问家里情况:妈在干啥?大姐、二姐在干啥?每一个人他都要问个遍,我不耐烦讲,就拉着他手回家。
看到忽然出现的儿子,母亲开心地问这问哪,吃饱穿暖自不必说,看小弟脸上的关心和落寞,母亲知道儿子想她,想家里的亲人和一景一物。但小弟总是小坐片刻就和我离开,因为毕竟做了二叔的儿子,他要按时回家。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否天天出现,他独自一人站在井房下,默默望着家里的灯光,想着爸妈和五个姐妹花。他会不会想着母亲给我们讲《杨家将》的故事而泪湿双颊?
那时最大的感受,小弟忽然在某一天长大、懂事了。离开父母怀抱的小弟,他不会在二婶面前撒骄,以前母亲会训他,他会顶撞。但在二叔二婶面前他像小大人,只要说一声,总是答应的“嗯、好”,放学后,主动背着竹篓勤快地去拾柴、割草。
记得和小弟一起篓树叶,总是先把他的背篓填满,好让他回去交差。那时常听二婶夸奖他的声音:今天篓的多,或者红薯挖的多。听的表扬多了,小弟心里负担加重,总怕哪天带回去的草和红薯少了,得不到二婶表扬会挨训似的。那种怕失去表扬的心情现在想来,对他是多大的压力啊!一个8岁多的孩子为了得到鼓励,无形中让他长大、成熟好多。可我们都没注意他微妙心里变化形成的落差。
弟弟很善良,心中一直有我们这个家。
记得有次他背着布袋去地里锄花生,路过家门口时,看到我们都在房顶上晒棉花,他停下来看着我们房顶的方向,听着我们的欢声笑语,他落寞地站在哪儿看了好久才离开。走前,他偷偷从布袋中捧两把花生放在我们家平房墙根,示意小妹下去取。然后一步一回头走向他自己的家,看着他的背影,我脑中跳出一个词:“孤独”。
那一刻我强忍泪水:妈,他走了。
母亲轻声应答并注视着小弟背影,然后又转身忙碌,我分明看到母亲眼中的泪花,睁着眼不让落下。我们谁也没吭声,都知道妈妈想他的小儿子了!
过继给二叔的儿子,那里就是他的家。他的每一个行动都要为他的家考虑。那一刻我才发现,做了二叔儿子的弟弟,心里已经有了担当。他是二叔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有责任为那个家出力。背着锄头的背影,至今让我记忆犹新,让我们只能眼看着他转身离开而心有凄凄。
母亲是一个做事爽快的人,再心有不舍,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③
谁知时间不长,小弟竟然一个人跑回家,再也不做二叔的儿子。让二婶好一阵劝,说了许多好话,也无济于事。母亲问了经过才知道,是因为一碗棉荊饭。
小弟喜欢吃红薯,每次打饭总要盛满满一大碗,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有天晚上,他照例盛了一大碗坐在二叔二婶面前吃,越吃越不是滋味,原来奶奶和二婶把挖的棉荆当红薯煮锅后,让小弟难以下咽。当着二婶面又不好意思倒掉,强逼自己吃完。
母亲听后心疼,我们也眼含泪花,很开心地给他铺床、找被接纳。
我想,这要是在自己家,他早就哭闹一番,把棉荆倒猪食盆喂了猪,还要母亲哄劝重新做饭,他才破涕而笑。这种特殊待遇只有小弟享受过,可惜他心里不会表达,害怕再吃棉荆,只能逃避回家。
回到家的小弟,又和我们吃同一锅饭,同一间屋睡觉,他的任性和小脾气时常发剽,他又做回了那个让母亲疼爱的小儿子。最喜欢他戴顶草帽在大雨中敲着小鼓,唱着歌,惹得我们哈哈笑的傻弟弟。那时的母亲,嘴里大声吆喝,眼里写满宠溺。
看到孩子气的弟弟,我好象找到了他内心渴望的温暖,不需要刻意表扬和鼓励,在母亲身边,他是放松和自如的,那种小可爱样和调皮的神情,尤其让人回味。
其实我很感谢二婶家的那一碗棉荆,让弟弟重新找回了自己,回到我们这个有爱的大家庭。从此,爱他、宠他成了我们姐妹的福利。
因为害怕失去。
④
印象中的小弟,很坚强。
记得有一年家里养蝎子,他去河底旧窑洞逮蝎子时,不小心被毒蝎子所蛰。当时整条胳膊肿得把衣服挣破,脸上、身上瞬间通红,吓得我们不敢靠前。他强忍着痛飞快从河底跑到离家很近的红薯地,脱了上衣难受得在地上打滚,就那样一直裸着上身躺在地上,母亲听说后跑来看,他忍着钻心的痛和痒不哭、不叫,让我们看的人都难过掉泪。但他就是让泪在眼窝打转,紧眠着嘴,咬着牙一声不吭。
多年后,当我们旧事重提,母亲总是当初赞叹他的那句话:有种!
十一岁,弟弟随父亲到县城上五年级,那是第一次和弟弟远距离分离。父亲在教研室工作,经常下乡支教,他的粗心大意总忘记给弟弟零钱和粮票。外出时间长弟弟没钱买饭,只好自己蒸馍。
当母亲去县城看他,弟弟拿着他亲自蒸的馍给母亲时,母亲很好奇,天天在家当少爷的小儿子,竟然会自己做饭蒸馍,简直是奇迹。她开心地接过放在嘴里,咬一口竟然咬不动。问他怎么蒸的。弟弟说:看你蒸过,就活面揉好,开水响后直接上笼。
母亲听后,对他倍加心疼,为了不让自己饿着,他想像平时母亲的做法,但他不知道蒸馍必须有面渣头做引子,发酵后再蒸才膨松又好吃。
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母亲既难过又开心。离开父母的他,不但独自学习,还能自食其力,怎不让她感动暖心。那一顿饭,母亲和弟弟烧了开水泡馍头,让母亲含着泪第一次吃弟弟做的饭。多少年提起,母亲都感概万分,摇头叹息。
记得中专毕业实习期,我在外找了一家卖服装的临时工,月工资120元。第一个月发薪,先给弟弟买一条当时流行的太子裤,那时的想法很单纯,我只有一个弟弟,我要去关心。
多少个岁月见证了我们兄妹七人之间的真情意,你关心我,我关心你,让亲情在一点一滴间凝聚。
童年,就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中流逝,而我们居家搬迁洛阳后各自成家。
和我同一工作单位的小弟,常年辗转在全国不同城市施工。远在异乡的他,想家时,就在家庭群晒他的日常,让我们关注他的成长轨迹。一声声问候的话语,是他牵挂家人的一颗心。我们姐妹看到后就及时回应和传递信息,让他了解父母的老年生活和家庭情况。以尝他的思亲之意,放心工作。
爱,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老了岁月,那是一首温暖的歌。
弟弟,我们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