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干净的农家四合院,是中国农村传统的样式。正屋门框上那红红的春联,已经被风雨洗礼得有些泛白,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堂屋门开着,东边屋子的门关着,屋里隐隐约约传来水声。东屋里,妈妈侧身躺在那里,一只腿打着石膏,吴惠蹲跪在床边,细致地帮妈妈擦洗着,每擦几下,她把手巾放在水盆里搓洗几下,捞出毛巾拧个半干,水从毛巾里,从吴惠的指缝里溢出来,滴落到水盆里,发出轻脆的水流声。
细碎的汗珠,蜘蛛网一般爬满了吴惠的额头,那汗珠慢慢凝结成一股细流,缓缓流过脸颊,在鼻端汇聚成大滴大滴珍珠般晶莹的温热颗粒,突然那颗粒一个站立不稳跌落到吴惠忙碌的手背上,被摔得粉碎,那碎片迅速四溢,一下子钻进吴惠手中的毛巾里,与那盆中温热的洗澡水混在一起,再也找寻不着。
擦洗完毕,吴惠又细心地用干毛巾擦了一遍,才给妈妈换上那套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柔软的棉质宽松衣裤。吴惠松了一口气想站起身,可是一直弯曲着的腰突然用不上力了,她一个趔趄,匆忙用一只手撑住床边,另一只手用力地摁压在腰部那酸痛的地方,然后才慢慢站直了身体。
用胳膊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挪动着因一直蹲跪而有些酸麻的腿,吴惠蹒跚地走到床头,把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递给躺在床上的妈妈,轻声地说:“妈,你休息一会,我先去把衣服洗了,然后就给你做饭。”
妈妈点点头接过平板,看着吴惠低垂的眼帘,妈妈迟疑地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吴惠已经端起盆中妈妈刚刚换下的衣服,转身往门口走去。妈妈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和难以言表的神情。
吴惠“呼啦”一声拉开房门,发现不知何时弟弟已坐在了房门口,听见门响弟弟站了起来,他迎着吴惠走过来,伸出手去接吴惠手中的盆,他对吴惠说:“姐,衣服我来洗吧,你休息一下。”
吴惠没有看弟弟,垂着眼脸摇了摇头,声音淡淡地说:“你去陪妈聊天解闷吧,妈妈喜欢和你说话,衣服我洗就好了。”
说完吴惠侧身躲过弟弟的手,走向水房。弟弟伸着手尴尬地站在那里,他看着吴惠的背影呆了呆,眼中闪出一丝心痛。弟弟没有再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转身推门走进了屋内。少顷,屋里传出妈妈和弟弟开心的说笑声。
吴惠洗好衣服,端着盛衣服的盆从水房里走出来,走到院子中间的晾衣绳边。妈妈房间里开心的说笑声传来,吴惠禁不住侧耳细听,那笑声是那样的开心和欢畅,听得吴惠的嘴角禁不住上扬开来。
太阳也听见了那笑声,慢慢地云层里探出头来,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进小院,洒在洋溢着欢笑声的窗台边上,也洒在吴惠那不知不觉流露出羡慕表情的脸上。
吴惠抬头看看了已到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阳光让吴惠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眯着眼睛的吴惠已经恢复了淡然和冷冷的样子,她不由加快了晾衣服的动作。
吴惠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摇着头。那么多年过去了,做了母亲的吴惠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可是就在刚才的那一刹那,只有吴惠自己知道,她是多么渴望在屋里和妈妈一起说笑的人是自己啊!是的,一次就行,可是妈妈何曾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过一句话啊,吴惠也何曾敢正眼看妈妈一次,何曾敢在妈妈面前这样放松地说笑啊!
吴惠知道,在别人看来很平常的事情,在她这里可能永远也实现不了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吴惠没有时间再多想,她快步走进厨房,开始给妈妈准备午饭了。
2
妈妈这次不小心摔伤,已经躺在床上快一个月了。在医院的时候,吴惠和弟弟给妈妈请了个护工,但是妈妈说不喜欢外人给她擦洗,而弟弟又是个男的,所以出院后,他们就请邻居吴婶早晚照看一下妈妈,而给妈妈擦擦洗洗的工作,就似乎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做为女儿的吴惠身上。
可是吴惠的孩子才4岁,每天从幼儿园接回来就像个尾巴一样粘着吴惠,虽然妈妈这里住得很宽敞,可是妈妈似乎并没有让吴惠住过来的意思,吴惠也似乎不想搬过来和妈妈一起住,她每天上午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匆忙从幼儿园赶过来帮妈妈擦洗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把脏衣服洗完,晾好,做好中饭,伺侯妈妈吃过饭,才又匆匆赶去上班。夏天的太阳很是毒辣,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吴惠就被晒得黑黢黢的。
虽然吴惠给妈妈洗澡的时候,擦洗得很细致,动作也很轻柔,但是她和妈妈的交流却并不多,她们之间没有母女该有的亲昵,神情里却有着许多母女不该有的疏离和淡然。
吴惠做好饭,盛了一碗走到妈妈的房门口,在妈妈和弟弟的说笑声中推开了房门,不知道弟弟和妈妈说了啥,逗得妈妈哈哈大笑,而弟弟则孩子似的笑倒在妈妈的怀里。吴惠看见弟弟的头放在妈妈的那条没有受伤的腿上,仰面躺在那里,妈妈斜靠在床头上,一只手搭放在弟弟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在弟弟头上轻轻地抚摸着,眼睛看着弟弟,眼神里满满的慈爱和宠溺。
吴惠的脸上掠过一丝羡慕,但是那丝表情只是一闪即逝,谁也没有留意到。她把碗放在妈妈身边的床头柜上,对弟弟说:“弟,等饭稍微凉一下,你伺侯妈妈吃饭,我去上班了,有事叫吴婶,她去后院帮妈浇菜了。”
“好。”弟一边答应,一边翻身从妈妈怀里站起身来。
“惠儿,你帮我剪剪指甲吧,上班也不急这一会儿。”妈妈突然柔声说道。
妈妈这一声轻柔的“惠儿”喊得吴惠心里一暖,她鼻子一酸,不禁红了眼眶。很多年了,妈妈看都不曾正眼看吴惠一眼,别说这样亲昵地叫她了。吴惠不想妈妈和弟弟看见她的眼泪,她一边掩饰地低下头去抽屉里找指甲钳,一边低声答应道:“好”。
妈妈的指甲有些厚,吴惠认真地修剪着,好像捧着的不是妈妈的手,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坐在床边的弟弟不禁凑过来说:“姐,你指甲剪得那么整齐,也帮我剪一下呗。”弟弟边说还调皮地把手伸到吴惠的眼前,弟弟的手白皙瘦长,可是中指却少了一节。
“好呀!”吴惠边应声边抬起头,笑着看了一眼弟弟,又扫了一眼弟弟的手,却一眼瞥见弟弟那少了一节的中指,吴惠的浑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是的,就是这少了一节的中指,是吴惠心底深处的痛。
弟弟看吴惠哆嗦了一下,又看看自己的左手,赶紧撤回手,弟弟劝解道:“姐,那么多年过去了,这只手就这个手指少了那么一点点,啥都不耽误,再说又不怨你,是我自己撞到树上的,你为啥还是过不去呢?”
妈妈本来笑咪咪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她从吴惠手中把手抽回来,身体往里转了转,闭上了眼睛。
“妈--”,弟弟叫了一声,妈妈没有搭理弟弟。
吴惠感觉手中一空,她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看着妈妈阴下来的脸,再瞥一眼弟弟的手,她的思绪飘出了很远很远......
3
吴惠还小的时候,不但学习好,而且总是帮妈妈洗衣做饭,很是勤快,可是每当邻居夸她聪明懂事的时候,妈妈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开心,只是一边叹气一边说:“惠儿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可惜是个女孩!”
是的,妈妈一直想要个儿子。在怀吴惠的时候就希望吴惠是个儿子,当吴惠出生后,妈妈看到是个女儿,还没出月子就把吴惠扔给奶奶,自己外出打工挣钱。后来妈妈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妈妈的月子没做好,落下了后遗症,很难再怀上。从那以后吴惠就很少看见妈妈的笑脸了,只是看见妈妈一直不停地在吃药,西药中药吃了好多,好多。
在吴惠九岁那年,妈妈终于怀孕了,还如愿以偿生了个弟弟,从那天开始,妈妈不再外出打工,专心在家带弟弟,也不再叹气了,脸上多了很多笑容,对吴惠也比以前温柔了很多。
在吴惠13岁,弟弟4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早上,太阳早早地就挂在了天空,看天气好,吴惠和妈妈吃过早饭,就用架子车把屋里新收的麦粒,挪到院子外的晾晒场上晾晒。
那时候几乎每家都有一个晾晒场,吴惠家的晾晒场就设在她们家的院子外面,晾晒场的前面是公路,由于晾晒场需要干燥,所以要比公路略高一些,一个稍有坡度平面把晾晒场和公路紧连在一起,公路边种了排杨树,那杨树可能有一些年头了,个个都有碗口般粗了。
那年的收成很不错,每一颗麦粒都圆滚滚的,舔着饱胀的像要破裂开来的肚子躺在晾晒场上。十几蛇皮袋的麦粒平铺在晾晒场上,像给晾晒场铺了一个厚厚的浅棕色的地毯,散发着淡淡的麦香,好闻极了。
把麦粒铺好,妈妈把架子车推到公路边的一颗杨树下,把车轱辘卸下来,把车架子平放在那里,对吴惠说:“惠儿,你就坐在车架子上看着麦子,别让鸟儿吃,知道吗?”
“好的。”吴惠回家拿了本书,就回到了晾晒场上。
都说夏天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吃过午饭的吴惠,静静地坐在车架子上看书,天空突然就刮起了大风,不一会儿乌云就如同一块青黑色的幕布翻滚着压了过来,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远处的天空轰轰隆隆的传来了雷声,眼看着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雷声惊到了沉浸在书中的吴惠,她赶忙跑回家去叫正在午睡的妈妈,不料也吵醒了与妈妈一起午睡的弟弟。妈妈把刚睡醒的弟弟交给吴惠,自己就踢踏着来不及提上的鞋子,匆忙跑向晾晒场。吴惠帮弟弟套上一个背心和一个短裤后,也拉着弟弟小跑着来到了晾晒场。
晾晒场上,妈妈一个人忙碌地归拢着麦粒,吴惠跑过去帮忙,妈妈说:“你别弄了,看着你弟别乱跑,就好了。”
吴惠看看满头是汗的妈妈,看看翻滚着乌云的天空,看看晒场上的麦粒,再看看一个人正玩得开心的弟弟,她迟疑了一下,也拿起了扫把。妈妈看了吴惠一眼,回头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弟弟,没再说什么,就又埋头收起了麦粒。
吴惠一边帮妈妈收着麦粒,一边不时用余光看着弟弟。
弟弟在抓麦子玩......
弟弟拿着她的书在看.....
弟弟发现了车轱辘,推着车轱辘在跑着玩……
突然吴惠听见弟弟的呼叫声。吴惠回过头,只看见弟弟的手紧紧地抓着车轱辘的轴,车轱辘飞快地滚向晾晒场边的公路,由于那个坡度的原因,车轱辘越滚越快,越滚越快,此时不是弟弟在推车轱辘,而是车轱辘在拽着弟弟跑了,小小的弟弟感觉到了失控的,害怕得大叫了起来。
吴惠赶紧扔了扫把跑向弟弟,可是没留神,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趴在地上的吴惠,眼睁睁地看着车轱辘往一颗树上直直地滚去,“嘭”的一声响,车轱辘撞到了那颗树上,来回荡了两下,然后卡在那里,停了下来,弟弟被荡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跌倒的弟弟发出了一声嘶心裂肺的哭叫,吴惠连滚带爬地跑到弟弟身边,心疼地抱起弟弟连声问:“弟,弟,你没事吧,碰到哪儿了?”
弟弟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举起了左手,那左手中指鲜血直流。弟弟抽噎着说:“姐,疼,呜呜,疼……”
这时妈妈也闻声赶来,她一只手从吴惠怀里夺过弟弟,一只手用力推开吴惠骂道:“叫你看好你弟,叫你看好你弟,你就是不听,你说谁稀罕你收麦子的啊……”
吴惠没留神,被妈妈推了个屁股墩,她愣住了,急切间不知道怎样跟妈妈解释。妈妈用手托起弟弟的手看了一眼,抱起弟弟就往医院跑,吴惠也下意识地跟在妈妈的后面,一起往医院跑去。
4
乡医院离家很近,她们一口气跑到医院,医生用手摸了摸弟弟的手指说:“怎么弄的,轧这么厉害,骨头好像碎了,我们这里弄不了,赶快去县医院,看看县医院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还不是这个死妮子,叫她看着她弟,叫她看着她弟,耳朵跟堵住了一样!这么大了,看个小孩都看不好,你说有啥用?”妈妈边说边用眼睛狠狠地挖了一眼吴惠。
吴惠在妈妈的眼神里瑟缩着,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嗫嚅道:“妈,我……”
“别喊我妈,你啥你,就屁大点功夫,你就给你弟弄成这样,看你爸回来不打死你……”妈妈咬牙切齿地说。
“别这样说妮子,她肯定不是故意哩,你还是快点带娃去县医院要紧。”医生截住妈妈的话。
医生帮忙联系了一辆面包车,妈妈抱着弟弟上了车,吴惠正要上车,妈妈一把推开吴惠,厉声说道:“你跟着干啥,还不快点死回家收麦子!”
吴惠一个趔趄退下了车,妈妈反手关了车门,车子一溜烟开走了,就在这时一个炸雷在头顶上响起,天空中下起雨来了,开始是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然后就如同瓢泼一般了。
吴惠没有犹豫,一头扎进雨幕中,豆大的雨滴从四面八方向吴惠包围过来,砸得吴惠的头啪啪地响,生疼生疼的,头发瞬间就湿透了,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流,流进脖子里,砸得吴惠眼皮像针扎一样痛,睁也睁不开,薄薄的衣服顷刻就湿透了,紧贴在身体上,湿透的裤子随着吴惠的跑动,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吴惠被雨滴砸得有点蒙,耳边全是哗啦哗啦的雨水的声音,眼前也全是白哗哗的雨水,什么也看不清,突然吴惠被什么滑了一下,她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膝盖不知道磕在什么东西上面,钻心地痛。
吴惠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看伤在哪里,继续往前跑,腿好像磕掉了皮,湿漉漉的裤子摩擦着伤口,撕扯一般的痛,痛得吴惠流出了眼泪,那泪水被雨水冲进嘴里,咸咸的带着一股土腥味,但是吴惠脚下不敢有丝毫停留,一瘸一拐的往前跑。
晾晒场上的麦子已经被雨水冲的四处都是,吴惠拿着扫把试图把麦子拢到一起,可是雨太大了,扫得还没有雨水冲走的快,吴惠扔了扫把用手去阻挡雨水冲走的麦粒,可是小小的吴惠怎能阻挡瀑布一般的大雨地冲击啊!无助的吴惠坐在大雨中的晾晒场上,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邻居们听到吴惠的哭声赶来,帮忙扫起了一些麦粒,但是有很多已被雨水冲走,收起的麦子也全都淋湿了。
妈妈是第二天下午,才抱着弟弟回来的,看着损失大半的湿漉漉的麦子,妈妈抄起苕帚就结结实实的把吴惠打了一顿,被打的吴惠不敢哭叫,也不敢动,她任由苕帚雨点般地落在身上,弟弟吓大哭了起来,闻声赶来的邻居王大娘拉开了吴惠,看着吴惠身上的伤痕,王大娘心痛的直流眼泪,她大声说:“惠她妈,你这是往死里打她呀,这能怪孩子吗?你说......”
妈妈用手捧起一把麦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个这么狠心的妮子啊,想害死她弟不说,这是要饿死我们娘俩啊!”
吴惠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妈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看见站在一旁被吓呆的,不再哭叫的弟弟,看见弟弟被包起来的左手,蹒跚着走过去想去摸弟弟的手,妈妈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吴惠说:“你想干啥,你害得你弟手指头都锯掉了,还想干啥?.....”
妈妈的话比昨天的炸雷还响,吴惠惊呆了,她再看一眼弟弟那包得像馒头一样的手,被妈妈打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她,泪水一下子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5
“哎呀,哈哈,还是闺女好吧,你看,帮你洗,帮你涮,还是女儿是妈的贴身小棉袄吧.....”一个爽朗的笑声把吴惠的思绪拉了回来,王大娘从门外走了进来。
“是啊,我就是好福气啊,一儿一女,一枝花啊!”妈妈的脸色好了很多,她附和道,“王姐,坐。”
“不是你嫌弃你家妮子的时候了吧,哈哈。”爽朗的王大娘打趣道。
“看他大娘说的,我稀罕还来不及哩,咋会嫌弃呢?”妈妈的脸上有些不自在。
“妈,我去上班了!王大娘,你坐,我要先走了。”吴惠站起身,把自己的凳子推给王大娘。
“好,好,去吧,你妈这还有我呢,我没事就过来陪她,你好好上班,别总是挂着她。”王大娘一屁股坐到吴惠推过来的凳子上,拍拍吴惠的胳膊说。
吴惠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往外走。
“妈,王大娘,我也走了,正好顺道带我姐一段。”弟弟也匆忙从床边站起来。
“嗯,你们一起去吧,开车注意安全。”妈妈柔声道。
“好。”弟一边答应着,一边跟着吴惠走了出来。
吴惠低着走在前面,弟弟快走几步追上吴惠,一把拉住吴惠的胳膊,凝视着吴惠红红的眼睛说:“姐,妈妈就是那样的人,她生在那个年代,又没有文化,你别生妈得气……”
“弟,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我不生气,她毕竟是给我生命的人,那天都怪我没有跟着你,害得你的手指少了一节,姐姐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可是......”吴惠说不下去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落下来。
“姐,我知道这个事一直是你内心的一个刺,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那时我都记事了,我记得那天的经过,再说,你看这是左手,又只是少了那么一点点,啥都不耽误。”弟弟说着伸出左手在吴惠面前晃了晃。
吴惠伸出手,捉住弟弟那只在眼前晃动的手,把那只手放在手心里,认真地端详着那中指少了一节的中指——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面对弟弟这只受伤的手指,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她轻轻的抚摸着那伤口,怜惜地问:“还疼吗,弟?”
“几百年前都不痛了,姐!”弟弟笑着用右手擦了擦吴惠的眼泪,然后把手压在吴惠的手上说:“多大的人了,还那么爱掉眼泪,真的没事了,走,我送你上班去。”
吴惠含着眼泪点点头,她用右手握住弟弟的左手,和弟弟十指相扣,一起并肩往弟弟停车的方向走去,她的含着泪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微笑。吴惠突然感觉心底的那抹痛,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