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兄，你不相信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哎呀，老张你别激动嘛，好歹你现在也是个博士了，可别说疯就疯了，今天是用来庆祝的，我才不想接你这病人。”刘浩把烟头掐灭，又猛地把封酒的坛顶扯开。“咚”的一声在两个男人片刻的沉默中蔓延。

　　“来，我老爹在乡下酿的，二十几年的桃花酒啊！”

　　张赣默然，刘浩倒是麻利地倒酒。高脚红酒杯随着白酒的进入，发出了刺耳的音调。

　　“能换俩杯子吗？碗也行。”张赣望着这蹩脚的杯子，终于开了口。

　　“敢情你还惦记着我那古董杯子呢。”

　　“好酒配好杯呀！”张赣笑了笑。

　　“得了吧你。唉，不过那倒还挺值钱的，可便宜那小偷咯。”

　　“偷了？可惜，可惜了。”

　　“算了。来，干杯，恭喜你成功取得博士学位！”

　　酒杯的碰撞声取代了二人的谈话，定时电视的突然开启，才引出了另外的话题。

　　“刘兄，你还订阅了科技频道，我以为你转了两次行，早就不管科学了呢。”

　　“转行倒是真的，但搞科技是我的梦想，你是做这方面研究的，给我讲讲呗！”

　　“你可别恭维我。我就一搞理论研究的，他们怎么都不肯让我实践，有什么好讲的。能讲的就是物理教材咯，你想听？”

　　“你本来就是学理论出生的，更何况，偷用实验室还差点搞个小爆炸，能留在研究所就不错啦。”

　　刘浩的话让张赣打了个激灵，他想起一天前发生的事。

　　周日值晚班的张赣，再一次用会长留下的权限卡，偷偷打开了实验室。像要进行什么仪式似的，他露出了激动的神情，又不得已用粗重的呼吸把激动抑制住，小心翼翼地躲开过道的摄像头。他的确要进行一场仪式。

　　张赣不敢再想下去，那件事给他留下的阴影，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打了个寒颤，又有点反胃。

　　“老兄……”

　　“怎么，别支支吾吾的，有话直说。”

　　阳光飞也似的远离了这片陆地，城市溺在一片繁华的光海中。

　　“刘兄，你当初为什么放弃研究超自然现象，转行当心理医生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得到了神谕，再研究下去，会触犯神灵的，你难道还想说我迷信？”

　　“不不不。”

　　“那你想说什么？”

　　“刘兄……我，也得到了9神谕……”

　　所有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光海变得更加璀璨，仿佛再亮一点，就能燃烧起来。城市里庸碌着的人如蝼蚁一样，不是溺死在光海里，就是被光海烧死。

　　刘浩点了支烟，黑暗里的火星颤抖着，忽明忽暗，但足以照亮他眼神中深邃的东西。

　　“见了鬼！”刘浩一手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火星在照亮他那诡异表情之前就熄灭了。“走，送你回去！”他撑着膝盖站起来。

　　“不了，你也喝了酒，我打的好了。”

　　“那种事你都经历过了，难道还担心车祸？”

　　刘浩的话，又一次正中张赣要害。

　　那天张赣把自己的理论模型输入电脑后，刘浩口中的“那种事情”便开始上演了——实验室的灯全部灭了，但那台载入数据的计算机还亮着，并且开始了自动的演化。原本因为不适应黑暗而担忧的张赣，一下子激动起来——“看来这次的模型可以突破研究了。”他暗自得意，想着这回可以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好好看看了。他越想越激动，眼前的代码出现速度已经无法用肉眼观察了，电脑屏幕上所有的字符化成一片乱糟糟的白色，演化缸里升起来黑烟，变成了虚构的摆钟。“钟？”张赣疑惑了，但还是专心地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了对代码的分解。他无意识地瞟了瞟手表，1点57分。大约三分钟后，演化缸里的摆钟传出了沉重的钟声，又过了三分钟，钟声又响起了，约莫响了三四回，张赣才发觉不对劲——为什么这个钟每隔三分钟就会响一次呢？他又看了看时间，竟然还是1点57分！他惶恐地盯着手表，过了三分钟，指针却在一瞬间回到了原位——他被困在了永远的三分钟之内！那钟声又响起，悠扬却诡异，张赣汗颜，感觉这黑暗可以吞噬一切，他突然疯了般关闭了自己的电脑数据，想让实验停下，但白色的代码还在高速运转，电脑发热了，张赣在电脑爆炸前一秒冲出了实验室，但还是晕厥了。模糊中他看到灯亮了，模糊中，听到了什么，在流动的声音，像水。

　　“张博士！醒醒！”

　　张赣在一片人声中惊醒。

　　“现在是什么时候？”

　　“呃，现在是两点五十分，有人听到了爆炸声就联系了会长，我们是赶过来的。”

　　“那，爆炸大概是什么时候？”张赣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说是两点左右。”

　　“左右？能再精确点吗！”张赣突然抓住那位实习生的肩膀。“告诉我！什么时候！”

　　“精确时间是1点57分。”会长向这边走来，解救了楚楚可怜的实习生。“张赣，工程师说，这次爆炸是由于电闸短路引起的。虽然你是受害者，但值班没关电闸是你不尽责，会有一定处分。”

　　“什么！”张赣吼了出来，他不明白他受的处罚，只是因为没有关电。

　　“会长，电脑有没有被查出使用过的痕迹？”

　　“不可能！监控记录在爆炸前没有人进来，你刚好在1点57分打开实验室的门，受到了爆炸的影响才晕倒的，只是有个地方有点奇怪。”

　　“什么地方？”

　　“1点57到两点的监控录像不见了，不过消失了两个节点上画面一模一样，中间发生了什么，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你先回去休息，怎么着你也是个受害人，可以请几天假。今天是7月21日，7月24日再来上班。”会长拍了拍面部呆滞的张赣。许久，张赣才挥了挥手，“会长，其实这次爆炸之前我偷用了电脑，我躲开了监控，所以……”会长不语，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只有张赣自己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复杂——他只是躲了走廊的监控，实验室里的可没躲。而且那消失的三分钟，正是他无限重复的三分钟啊。难道自己做梦了吗，难道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被炸晕了而出现的幻觉？

　　下了的士，张赣走上了河边的必经之路。炎热的夏季，远处的水库已经开闸放水，水潺潺的流着，激荡起张赣心中一片波澜——这件事，太诡异了！他任由流水声蹿入自己的听觉细胞，声音好熟悉，水在流？他沉重的脚步停下了——他又昏倒了。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卧室里。他习惯性看了看日历，没留疑惑的当儿，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刘浩家里。“刘浩说今天要帮我庆祝的，可别让他等久了！”

　　张赣陷入了无限的猜疑，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面色凝重。

　　“走吧，别想了。”刘浩一把扯过张赣，把他塞进了车里。

　　“北京时间7月22日晚上十点，下面为你播报晚间新闻。某住宅区居民报警，在家附近河内发现一具尸体。据警方调查，此人死于次日凌晨两至三点，身份为某大学博士，死因不详……”

　　回来的路上，刘浩打开了车载广播，点了根烟。他早就了解了这位死者有关的信息——死者身上带着他的青花瓷酒杯，死者死于超自然现象，而且他刚刚把死者送回家，哦，死者叫张赣。“他这条灵魂，看来我帮不了了。”刘浩把烟头丢到窗外，“这个青花瓷杯子看来也收不回来了……”他看了看副驾驶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上来的女人。“唉！”他叹了口气，“罢了，明天还有病人呢。”

　　张赣回到家，倒头便睡。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实验室里，此时，实验室是爆炸后的景象，手表显示的时间是1点58分，他不禁冷汗涔涔——自己不是被刘浩送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这儿？接着，他在自己的右边发现了一个杯子，就是他曾经在刘浩那儿喝酒时用过的古董青花瓷杯，青花瓷透着隐隐约约，诡异的蓝，他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开，他望着这杯子，似乎就要知道真相了。时间1分1秒地流逝，流动的声音，像水。张赣心头一颤——这难道是时间流动的声音，为什么自己能听到，为什么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不翼而飞，这是哪？张赣捶打着地面，脑袋发昏，眼前的实验室景象，逐渐支离破碎，他掉入了一片虚空之中。隐约中，他看到了时间的跃动。他害怕了。在某个时间点上，他看到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他看到了时间高速转换，成为一个白色的漩涡，他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掉入了一个无限重复的怪圈，再也出不去了。两点，诡异的钟声响起，却看不见钟在哪，张赣朝着远方的虚空伸出手，但还是掉入了万丈深渊。

　　“张博士！醒醒！”

　　张赣在一片人声中惊醒。

　　“现在是什么时候？”

　　张赣瞪大眼睛，仿佛想在四周的环境中抓到些什么，他觉得有些东西被忘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刘兄，你不相信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张赣从实验室回到家，醒来后，他找到了自己玩了十几年的哥们儿，刘浩。张赣虽说是为自己庆祝考取博士学位，但更多的，是想找这位心理医生看看病。

　　一切都在重复，张赣永远活在了一段循环的时间内，可是在他的主观感受上却永远不会发现。

　　“刘医生，我叫张慈，是张赣的妹妹，我对我哥哥的去世一直有所怀疑。他去世的前一天，我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个网站，我用自己的电脑打开后，出现一些我看不懂的字符，而且转换得飞快，我还听到了流水声，之后我就昏倒了。这几天我一听到流水声就会发晕，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问题不是很严重，你是现在精神压力太大了，我给你开点药，回去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你一觉醒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最后一句话刘浩没说出口。他拿起张慈带来的杯子。刘浩是一个心理医生。一个只有即将远去的灵魂才会看到的心理医生。他与鬼神有过契约，以一个青花瓷杯子作为信物，普度人的灵魂。具体的操作方法是，死去的人会来这里找刘浩，给他带来一只青花瓷杯子，他便可以在生死簿上写下他们的名字，而使他们的灵魂得以超度。张赣的杯子和他的灵魂一起，掉入了时间的陷阱里。“兄弟，你的灵魂被卡死，别怪老兄啊，我实在渡不了啊！”

　　窗外的光海又涨潮了，刘浩借着灯光，在生死簿上，写下张慈的名字，接着又心血来潮，试着写了张赣的名字，果不其然，墨痕很快就淡化了——张赣已经不生不死了。

　　灯光打在刘浩脸上，他眼神中深邃的东西有些突兀，灯光打在被子上。“好酒配好杯。”刘浩猛地扯开封酒的坛顶，“我老爹在底下酿的，二十几年的孟婆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