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是我二姥爷家的儿子,是我母亲的亲表弟,右脚有点跛,是个修鞋匠。
在我儿时,记得老舅常常挑着修鞋补靴的木箱子到我们庄上来。那时,老舅大概已经有二十八九岁了,他还沒有成家,在那时的农村,他这个年纪,又是个残疾,他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有问题的大龄青年了。
老舅来我们庄上修鞋,修到响午,母亲便喊他到我们家里来吃饭。老舅来我们家吃饭从来不空手,他来时,他的兜兜里永远都会为我们兄妹带上几颗花花绿绿的糖豆豆,或者几片麦牙糖。这样的饭事大概延续了三五年,大概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舅忽然不见了。
老舅不见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弄得我们兄妹都怪想念他的。我们想念老舅,倒不全是念他给我们的那几粒糖豆豆或者几片麦芽糖。因为老舅待人特好,他的那张嘴又如糖豆一样地甜,他一来就能逗得我们兄妹好开心,另外还有关键的一条是老舅来我们家吃饭时,母亲还能改善一下我们全家的伙食,能让我们兄妹都吃上两片瞅着眼馋的腊肉。
老舅除了对我们姐弟好,他好似待谁都好。他走村过庄修鞋补靴,拖着一只跛脚,本是一档辛苦事,但是他却天生一副乐观豁达的性子,整天乐呵呵的。
老舅自已日子过得苦,但他却常以手艺人自居,说什么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因此他替人修鞋补靴时,一毛少收三五分那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对我家河北边困苦的瞎婶和老姑娘母女俩,他替她们修鞋好象从起初的少收,到了后来的不收,再后来好象不但不收,而且还把带给我们兄妹的糖豆豆也分给了老姑娘两粒,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事。
老舅后来不见了,果真与瞎婶家的那个老姑娘有关系。因为老舅不见了,瞎婶家的那个老姑娘也跟着不见了。
瞎婶,其实她眼晴也不是真瞎,只因她丈夫死地早,丢下了她和刚刚满周岁的幼子,让她年纪轻轻地就守了活寡。因为那些年大家日子都难过,一个过了门才一年多点的女人带着一个幼子,她们生活就过得更苦了。瞎婶过着看不到边的苦日子,又日夜想念她死去的丈夫,她便哭伤了眼,后来又因为她没能守住贞节......庄上人便称她为瞎子。
听母亲说,瞎婶年青时长得挺俊俏的,她家的老姑娘就是他年青时的翻版。
瞎婶在丈夫死后,她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成家后,那儿媳却嫌弃她和老姑娘,而瞎婶儿子又是个软不拉叽的货,于是瞎婶和老姑娘便被那儿媳赶到了小院的旮旯里去住。
瞎婶忍气吞声,她便就此带着老姑娘与儿子一家分开来过了,她们只要了小院西旮旯的那一间锅屋,后来老姑娘的爹又给她们母女俩在锅屋边搭了个坡间,这便有了这母女俩日常生活的窝。
瞎婶生活苦,连累老姑娘自小也跟着她受苦,怪只怪那老姑娘的爹。
老姑娘的爹,其实是他哥的亲大伯。这个人,村前庄后的乡亲都说他做人太不地道,庄上人为他与瞎婶的那一桩丑事,都骂他。
老姑娘的爹是个挂挂面的,还会做粉条,因此那时候在生产队里,他家的日子就过得富裕些。这个人娶了两个老婆不说,在他弟弟死了后,他又惦记上了他漂亮的弟媳。自从有了那种歪念,那人便平日里带上些卖剩下的挂面头或粉丝尾总往瞎婶家跑,久而久之,他便在夏日的一个响午强行霸占了瞎婶,瞎婶在艰难困苦中度日,为了抚养儿子长大,以后也就半推半就依了他,这便有了老姑娘。
生下老姑娘后,瞎婶自觉低人一等,变得少言寡语,下田做事也总低着头。瞎婶的丑事也影响了她儿子的婚事,瞎婶的儿子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媳妇,那媳妇过了门后才知道瞎婶的丑事,她便不待见瞎婶母女了。
老姑娘因有这样的出身,她自小在那样的家里便也没有了好日子过,害得老姑娘长大了后,虽然模样儿出落得象一朵鲜花,但是村前庄后却没有人上门来提亲。
也许幸好来了我老舅,也才有了老姑娘的春天。
自从老舅第一次给老姑娘修鞋起,老舅兴许就看上了老姑娘,于是一来二往,那年春天花一开,老舅便与老姑娘双双没了影。
老姑娘与我老舅私奔了,瞎婶倒没说什么,只是私下里责怪了我妈几句。瞎婶说如果我老舅正正当当地上门来娶,她自是会乐意的,可是当我母亲把话说透亮了后,瞎婶便也理解了。
母亲对瞎婶说的话,其实很在理,但摆不上台面,正如瞎婶当年有了老姑娘一样。
我母亲说,如果我老舅来明媒正娶,一是让瞎婶和老姑娘再丢一次人,二是要老舅再拿一份彩礼,岂不白便宜了那一对白眼狼。何况那一对白眼狼即便收下了老舅家的彩礼,也未必肯好好地替老姑娘张罗这一桩婚事。如果那样,倒不如让老姑娘与我老舅一走了之地好,何况老姑娘临走,还给瞎婶留下了不会不问娘的字条,那字条上的字是我母亲让我念给瞎婶听的。
老姑娘跟我老舅私奔后,瞎婶听了我母亲的说道,倒是无话了,可是老姑娘的爹倒跑上我家的门耍了两次泼。那人第一次吵上我家的门,强行拎走了我家两只鹅,第二次吵吵闹闹一番后,想活捉我家正在下蛋的老母鸡,这便激怒了我二哥,他从土墙边捡拾起了一把铁锄头就追着那人打。
撒泼的怕发狠的,何况那人只是想替自已女儿讨回点脸面,又不是真撒泼,于是那人前面跑,我二哥拎着把锄头佯装在后面追,直被我二哥追到了他家,打伤了他家那条不懂事的汪汪叫的小黄狗,才在众邻居的劝说下没了事。
多少年后,老姑娘她爹死了,老姑娘没有回来。可是瞎婶临死的时候,老姑娘和我老舅带着一帮儿女开着一辆大汽车回来了。
听我母亲说,老姑娘和我老舅跑出去后,竟然在大城市里靠修鞋补鞋和捡拾垃圾发达了。平日里,他们经常给瞎婶寄回来一些吃食衣物,瞎婶死时也是老姑娘和我老舅花了钱,让她风风光光走的。
瞎婶死前,看着我老舅一家子,笑着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