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老张是在一次作家交流会上,他穿着仿佛一个月没洗的牛仔裤,少了颗扣子的花衬衫,踩着一双左脚鞋跟掉色的豆豆鞋,看上去简直就是“衣衫褴褛”本人了。那天印子刚好带我去见几个青年作家,而老张这个时候出现,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我们当时正在帕丽芳丝的宴会厅喝下午茶,老张每过一桌之前,都会理一下他的衬衣领子,提提松垮的腰带,再把手伸到屁股兜里摸一摸。每个见到老张的人都漏出厌恶的表情。等老张从兜里掏出那张小卡片,很多人漏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态度变得恭敬起来,还有人直接站起来跟老张握手。
没多大一会,老张便来到我们这桌,大家的目光也跟着他一起飘过来。老张仿佛倦了,也没说明来意,直接就要从兜里掏出那“小卡片”。这时候印子起身,一把拉过老张,让他做下来,并给他倒了杯茶,然后一鞠到底,敬称道:“孔祥先生好。”老张也回鞠一躬,道:“叫我老张就可以了。”
由于我们坐在最里面,老张访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他也索性就坐下来跟我们聊了一会。印子显然是了解“孔祥先生”的,她跟我们介绍道:“这位张先生,一生救了五百多名溺水者,之前我写到的‘河伯’就是张先生本人,他现在有了些麻烦,希望大家能帮帮忙。”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老张跟我们讲了他的故事。老张在当地被称为“中国好大爷”、“辽河岸边的救命星”。之前印子走南访北,写了一本大卖的人物传记,其中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就是“河伯救人”。老张这一生一共救了五百多人,其中有三个孤儿,老张膝下无子,就将他们收为义子。而三个孩子也争气,争先恐后考上了名牌大学,大闺女在北京读书,二儿子在厦门。还有个小儿子,在上海F大学医。
本来老张一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前些日子突然联系不上小儿子。打电话没人接,打他们学校老师的电话,老师也找不到他儿子。老张独自一人来到上海,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离开辽河。在上海兜兜转转半个月也没有儿子的消息,这孩子仿佛人间消失一般。老张走投无路,只好联系了印子,想借助这些青年作家把寻人启事发出去,再试一试。
老张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本是全国“见义勇为模范”,当时主席还接见过他,这让他一度成为了村里的红人。党组织保证过他几个孩子一定会接受最好的教育,他本人每个月也可以领取一份丰厚的津贴。可是十几年过去了,老张的几亩玉米地被收走了不说,当时说好的“津贴”也是一分钱都没领到。如今孩子们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上学的钱是他东拼西凑借来的。现在小儿子找不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村领导县领导都不管。
老张绝望了,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就是印子。印子也是有情有义的女作家,一口答应帮老张这个忙。我们其他在场的人也纷纷发动起身边的能量,帮助老张寻找他失踪的小儿子。一时间,寻人文章铺天盖地。三天之后,老张儿子的尸体找到了,是印子的一个读者发现的,那人在殡仪馆工作。
原来他儿子早在十几天前便溺亡在黄埔江里,尸体被警察发现。那几个警察一看他儿子的身份证,上面写着“辽河”。他嫌太远,怕麻烦,就直接把尸体送到殡仪馆去了。于是老张他儿子就静静的躺在冷柜里,冷藏超过一个月就会被当做废物处理掉。老张看到他儿子那张肿胀的半腐的脸,泣不成声:“如果领导能帮个忙,如果那警察能想想办法,至少我的儿还能留个全尸啊!。。。。”
后来老张埋葬了他小儿子,当天他儿子的老师和同学,村里的亲戚朋友,还有老张家的老大老二以及印子她们一批作家和社会新闻工作者都去了现场,每个人都给老张他儿子献上花环,点上灵香。而没有出席的,是那几个把他小儿子打捞上来的警察,还有当时许诺给老张儿子优质教育、给他津贴的县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