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同学打电话说,初中毕业四十年,有个聚会,邀请所有同学参加。
我比较反感时下流行的以各种名义建群聚会,不是清高,而是聚会的性质与意义变味了。本是纯洁的同学之情、战友之情等,掺和了社会其他庸俗的东西,使大家在心里避之不及,然碍于情面又不能直说。
不过,这个电话并未搅乱我的心情,反而让我想起了那个存在于久远记忆里的中学。如果时光倒退40年,那可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鸣)声在外”,全县唯一与大名鼎鼎的县中学本部初中一争雌雄的学校(当时主要指标是考入中专学校人数、录取率)。就是这样一所现己撤去的乡村中学,曾经神一样的存在。
记忆里的中学,当地人习惯简称五七中学,座落在离镇偏远的西北部一个村庄的中心位置,靠近村浴室。中学面积不大,前尖后宽,呈一个三角形状,只有几幢青砖黛瓦的普通教舍,三面小河环绕。在前尖处,有一个钉了几块树板的小木桥与外界相通,整个中学婉如一艘系在岸边的船,桥是缆绳。
我是初三才到五七中学,前两年是在本村读的复式班。 刚上学的时候,很不习惯,要跑五、六里路,未等到家,肚子就饥肠辘辘了。回到家,书包一扔,先上锅盛碗冷饭,扒上几大口,然后赶紧在书包里翻出带回来的作业,边吃边做。
以前上学,我们每过一段时间,要调整一次座位。我上一年学,曾与四、五位同学同过桌,印象最深的是第二位同桌。 冬天很冷,教室四面漏风,他的两只手肿得很大,冻破了好几处,真像个“烂瓜”,轻轻一碰,就会流水。他自己毫不在意,依旧和我每天嬉皮玩闹。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他来了,光着脚,手里提着一双旧解放鞋,脸冻得红红的。我吃惊地看着他,帮他接过书包问道:“你冷吗”?他笑道:“不冷”。说完就到教室外边小码头洗脚去了。
那一刻,我从内心里佩服他这种吃苦精神。正是这种吃苦精神,初中毕业后,他从一个棉花打包员,一直干到销售过千万的企业厂长。九十年代,“大哥大”兴起,他们企业就有好几部,他则是全县名副其实的“棉花销售大王”。
由于工作关系,与他打了几次交道,感觉没有了同学间的那种真诚,浸染了社会世故与圆滑。暴富老板的“油腻”形象,被他“代言”的灵龙活显,膨胀的不得了。
多年过后,一个电话约我见面,才知他落泊很久了。不知是内心里有着同桌时的那个影子,还是眼前的境况,我依旧把他当老同学,鼓励他从头再来。这几年虽说他沧老了许多,感觉以前的那种吃苦劲头又回来了。
第四位和我同座的同学,干部家庭,家境优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他平时学习认真,很在意每次考试分数和排名。我受他影响,有时也认真几天。由于懒散惯了,终究坚持不下去,经常和他谈论看过的小说故事。
可能是我的胡侃海吹影响了他学习,有一天,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前苏联小说给我,问我喜不喜欢?我不曾多想,就拿了过来。只要有小说看,谢都来不及呢。
上课了,我就将小说书藏在桌子下面,歪着身子,偷偷地看着。
我邻座同学,是物理课代表,平时喜欢表现自己。他看我上课不听讲,故意用手捅我,吓唬我说,老师来了。几次反复,被他搅的很生气,不理他了。过会儿,他又涎着脸凑过来说,这个烂小说有什么好看的,我哥有打仗的小说,明天我带本给你。
一听有打仗的小说,我顿时来了精神,故作和他热乎,嘱他明天一定带来。他果不食言,第二天给我带了本《野火春风斗古城》,后又陆续带了《枫橡树》和《第二次握手》,都是大部头很厚的小说。 那段时间,我基本沉迷在小说中了。
《第二次握手》看的差不多了,眼望着就要毕业考试。我临时抱佛脚,把几门书从前面翻到后面,走马观花,自己安慰自己。
考试要跑到镇上的中学,离家有二十里,很陌生的一个地方。没有可住的旅馆,晚上就和同学赶到他亲戚家,两人挤在院子里吃饭的桌子上睡了一夜。
印象中,数学最后两题二选一,都答以错题记分。当时还想,还有这么怪的考试,这不是成心坑人吗?人在紧张时太容易“烧脑”了,看两题不难,我竟忘了前面的警告。头脑一阵发热,一口气全做了,结果是小错一题。语文考试有一篇看图作文,记得是大人在挥汗如雨割麦子,学生送茶水这么个意思。我头脑又一阵发热,竟然想的是割稻子。事后开悟,稻子在金秋后开镰,秋凉了,哪有那么多汗?现在想来都觉脸红。
毕业了,大家似一群曾在林子里每天叽叽喳喳的小鸟,一下子全飞了。 数年后,幻化人生,优秀的同学,含英咀华,韬奋有为;其他同学,花开数朵,各自灿烂。
回望学生时代,如同过河。从脚下到彼岸,老师是艄公,学校是船。那时求学,懵懂年少,率性自由;现在读书,少了单纯,多了功利,这艘船承载的是沉重的期待。
匆匆岁月,昨日风华。再回首,四十年己去。五七中学,这艘行驶在遥远记忆里的船,浆歇声,灯熄影,涟漪散尽,落下一幕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