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爱哥哥最是个糊涂的人,昨儿他因我的一句话生气,可我说错了么?本来么,生就男子,总该学些经世学问,念些正经文章,将来才能出去往来应酬,长长本事,每天只跟我们姐妹堆儿里混,将来可怎么好?
若不是袭人说,我还不知道宝姐姐也曾跟他说过这些,奈何他都听不进耳中去,还说这些都是混帐话,说林姐姐从来不跟他讲这些,若讲这些他们早就生分了。哼,我就知道他和黛玉是一气儿的,没的欺负我,他们在一起除了吟诗作赋看闲书,就是奚落冷嘲编派人,拿我当外人。我偶尔开林姐姐一句玩笑,他们就合着伙的排挤我,以后都不想理他们了,哼!
要我说,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上一次大家结社联诗,我喝了酒吃了鹿肉,简直不能更神勇。本来嘛,我就不爱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女儿态,我要是生成男子,一定做个游侠,结识八方好友,遍结天下英豪,那才过瘾呢。
可我偏偏生就一个女孩子,在家里一点也做不得主,每日里除了拿针拈线,还有什么可作为的?
不知道若父母双亲尚在,我的命运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情境?奈何我福浅命薄,连他们的样子现如今也不记得了。都说我生在史侯家,身份万般尊贵。老太太疼我跟自己亲孙女没有什么两样,可我自己心里明白,其实我跟林姐姐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不说这些了,我可不要学黛玉,成天哭天抹泪地作践自己,还是宝姐姐说的对,人生命运皆是注定,凡事要随时从分,处置安然。现下我年纪还小,不能有什么大出息,总有一日,我出去了,见天见地,到时我定要有一番作为呢,你们就等着瞧吧!
【乐中悲】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姥姥有话说
看87版红楼梦,有一幕最是令我不忍:深夜岸边,宝玉提着林妹妹送他的那盏琉璃灯,沿河行走,失魂落魄。远处的花船上,湘云得空离了那些肮脏下作的嫖客,来到船头,眼望明月,遥想当年。突然间看到宝玉身影,惊喜交加,高声呼喊。宝玉认出湘云,涉水而来,两人相认。离别苦,相见难,话没说上两句,湘云便被赶来的打手拖拽回去。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向着宝玉高喊:“爱哥哥赎我!爱哥哥赎我!”虽然明知这是后人依着曹公的意思,给的人物结局,可看到眼里,真的就是刀剑穿心,让人痛得难以呼吸。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沦落风尘化身官妓的可怜女孩会是当初那个因为咬舌,不会叫二哥哥,满口喊着爱哥哥,最爱学那名士风流,割腥啖膻,锦心锈口,联诗作赋,喝醉了就睡在大青石上,最喜欢穿着宝玉的衣服唬弄贾母的那个娇憨贵族少女呢?
这个聒噪的看似没心没肺的女孩是大观园中最受世人宠爱的孩子,可她却有这样一个收梢,你叫看到的人如何不心酸?
她就像是邻家的小妹妹,每个午后都会跑过来缠着人嘻笑玩耍,不懂什么叫青梅,不懂什么叫竹马,不懂什么叫两小无猜,大大的眼睛里像揉进了满天的繁星,笑的时候就像满枝的芍药花开,说不出的明艳干净。
曹公塑造了一个娇憨的少女,她生性豁朗,霁月高风,若不是生就女儿身,她必定像林殊一样,是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多少人读红楼偏爱这个孩子,爱她有黛玉般的诗艺才情,宝钗般的豁达心胸,爱她大说大笑的开朗性格,幼时成孤却内心明亮的坚强心性。若你有这样一个妹妹,你该如何去疼,如何去宠?所以,我不愿湘云有那样的结局,如果我是曹公,我愿拼尽全力,给她一个就算不美好但也足够安稳温暖的人生。奈何人生命运从来不会依着人心,有些事本就是注定,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湘云不会比谁更幸福,只会比人更悲惨。
正因如此,我总不想写她,因为写她之时,越想到她的可爱,越是无法原谅她的命运,此时行将收笔,而我的眼中已有泪光。
红楼梦将醒,红颜付湘江。且将悲情收一收,让我们只记得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少女,此时她喝醉了酒,卧在芍药花中,酣睡正香。没人过来惊醒,她此时正做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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