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时候,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我不敢轻易听周华健的《朋友》,因为它对我而言,是一首一听就能催泪的歌。尽管,这首歌的歌词平淡无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而且感情基调还落在朋友这种广泛而又普通的感情上。
你可能觉得我好笑,笑完又觉得我矫情。一首快二十年的烂大街的老歌而已,何至于一听就流泪,你是不是太玻璃心了?还是说,你有一个关于朋友的生离死别的故事?我的回答是,并不是。
只是,这首歌在整个青春年华里,是我的盔甲,也是我的软肋。
在说这首歌前,你首先要接受一个概念,像我这样的人。对,如果你曾因为我写的某个故事而关注我的,那么,我想你是很明白我说的,“像我这样的人”所指何人。甚至,有可能,你就是像我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或者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在最耀眼的青春时期,比如说中学这个阶段,大学这个阶段,有一个秘密是只能放在心里任由发酵的。这个秘密的范围尤其苛刻,不像一般人所理解的普通秘密,它几乎是不能分享的,它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它几乎是让像我们这样的人感觉到世界末日的。
没错,这个秘密就是性取向。
我们爱着跟我们身体一模一样的人,我们爱着跟我们性别完全相同的人,我们爱着很长时间里被这个世界规定不能爱的人。我们暗生的情愫,跟呱呱坠地就被授予的认知格格不入,所以我们会惶恐,会纠结,会在深夜里辗转难眠泪流满面。
可是爱又是一件恒常有生命力的事物,就算如何遭受打压,就算如何被唾弃,就算如何被讨伐,只要它在心底生了根,就一定会发出芽,在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在你不知不觉中,茁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从此笼罩你的余生。
只要心中有了爱,我们就希望有一天可以表达这份爱。就算,这是一份如此与众不同,或者说是不容于世的感情,我们也希望藉由某一条隐秘的途径,隐晦地告诉稳稳占据内心的那个人,我喜欢你。
在中学时代,我就在怀揣着一份特别的爱的背景下,跟《朋友》这首歌重新认识。这个时候,《朋友》这首歌像一道圣光,让长久坠入黑暗的深渊的我,忽然得到了救赎,得到了重新生活的力量,得到了某种意义上说出爱情的勇气。
其实,对于八零后的我来说,1997年诞生的《朋友》是先于我的取向认知诞生的。在我还算懵懂的年纪,它从嘴里哼出来,就只是”朋友“。可是,当我在取向的泥淖里觉醒后,当我心里装着一个永远无法说出的人之后,《朋友》就不再是“朋友”,而是“我爱你,我想你,我要你……”
九零后或者再年轻一点的朋友,你们成长的环境要宽松的多,也更加包容,也许比较难理解,如果喜欢一个人,就算是同性,为什么不勇敢去表达,去唱赤裸裸的以爱情为主题的歌啊,为什么非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为什么非得要唱一首老掉牙的歌颂友谊的歌?
那是因为,从80年代成长起来的这批人,在他们的校园时代,同性恋这个词语还是异常陌生而羞于启齿的,更不像现在,什么“gay”“同志”“基友”等词语可以脱口而出漫天乱飞。那个时候,要是被看出有同性恋情萌芽的人,形容他们的只有”玻璃"“变态”“人妖“这些充满侮辱性的词语,自由表达的环境比现在恶劣何止百倍千倍。
当然,也有极少一些真正勇敢的人,他们在当时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把爱脱口而出。但是对于大多数怯弱的人来说,比如像我,永远难以在世俗施予的高山一样的重压下,轻易地对一个同性说,我喜欢你。因而,《朋友》这首歌的意义,对我来说是无法言说的。
在班级的活动上,在学校的晚会上,在一些集体活动的时候,这首歌时常被唱起。大家歌颂着兄弟姊妹一般的情谊,而我却躲在这个伪装的盔甲里,对着站在离我不远的人,大声地唱出“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唱出“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它像一披盔甲一样,在光天化日下,牢牢地守护着我,守护着我不能启齿的爱情,守护着我需要表达爱情的权利。藉由它,在那些朝夕相处的人面前,可能是同桌,可能是室友,可能是天天勾肩搭背的人,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坦然安心地把爱唱出来,而不必担心,有一天会被戳破。
然而,《朋友》也是我们的软肋,因为在甜蜜的情话,融到了这首歌里,最终也只能是一句“朋友”。它扭曲了我们年轻的爱情,本该有的,美好的面目。它弱化了我们年轻的爱情,本该有的,汹涌的热烈。
正因为此,在时间的淬炼中,《朋友》这首歌于我而言,生出了不一般的意义,开始自带催泪的效果。也是正因为这样,它成了一首我轻易不唱的歌,轻易不听的歌。
最近一次唱起《朋友》,是在两年前,我一个曾经喜欢过的朋友的婚礼上。在婚庆仪式中,我们一群关系要好的朋友决定出一个压轴节目,那就是为他献上一首歌。四五个人,饱含深情地唱起了《朋友》,唱到后面,不禁意间一滴泪就浸湿了我眼角。
我知道,这一首《朋友》唱完,我心里对他的喜欢,就该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