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绵绵延延松松散散的暗红色低矮沙土峁墚,就是水城了。
水城在西北偏北。夏天的三伏期,热浪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拍击着早已脆弱不堪的小城,显得燥热而凄凉。离哪里都不近,因了居于沙土戈壁之腹地无人问津,所以也不属于哪里。听老人说,传说宋代时,这里有一条大河奔流不止,且雨泽丰沛,林木葱郁。常年有军队驻于此,来往商贾络绎不绝,逐渐的有了城的规模,便形成水城了。
现在的水城,不过一个村落大小,二十二户人家罢了。大河早已没了踪迹,那点儿可怜的沙地也被风沙吞噬的越来越少。城里人全靠雨水过活。下雨时,到处摆满了盆盆罐罐来接这上天的恩赐。每家储存很多水,节约用着并且漫长的等待着下一次的福音。
“爹,开春至今一直没有降雨,咱家已经断水一天了,不能在这样等下去了,”祈水焦急的说,“就让我去吧,我一定会找到水源回来的。”祈水出生时,取名祈水,是老胡希望新生能带来好运,能带来福音。老胡看着眼神坚定胸部因激动而起伏交加的儿子,皲裂且微微翕合的嘴唇欲言又止。老胡想到曾经也有人出去过,但再也没有回来,不知是生是死;又想到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都这么大了,18岁了。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去各家借水,供你路上用。”说完老胡便不再言语,低头走出去了。祈水看着老胡那佝偻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滋味。
“哥哥,”佳琪拉着祈水的衣角轻微的呜咽道,“我渴”。
“佳琪乖,爹去借水了,很快就会有水喝,”祈水蹲在妹妹跟前,用手抚摸着妹妹的头发,“明早天一亮,哥哥就出去找水,要是能找见水源,佳琪以后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佳琪懂事的点点头,伸出小手,摸了摸祈水干渣渣的脸。
佳琪是祈水的妹妹,今年5岁了。扎着的两个小辫子脏兮兮的,肉嘟嘟的脸也脏兮兮的,不过一双深蓝色的眸子却水汪汪的,透着一股子机敏。若是仔细的梳洗一番,定然是一个美人胚子。
不久,老胡回来了。双手颤颤巍巍的捧着一个小酒坛一般大小的深棕色罐子。罐子真的不大。
“只借到这半罐子水,”老胡低下头去,无力的低声说到。
“这些足够了,”祈水赶忙接着老胡的话茬儿说,“给妹妹和您再留点儿吧。”
老胡坚决不同意。祈水一再说到怜惜妹妹还小,最后才拿出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罐子分了一点。祈水这才苦涩的笑了笑。给佳琪喝了水,为这位可爱的妹妹唱了首传下来的儿歌后,佳琪很快入眠。祈水来到老胡的房子里。老胡倚着墙坐在地上,两人长久没有一言。都在思想着什么。不知谁家的狗吠了一声,才将他们从沉默中拉扯回来。
“万事小心,早些去睡吧。”老胡依旧是低着头说。
祈水本来想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到水带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儿却又止住了,最后只是简单的说了声“嗯。”
水城的夜,美。繁星拥簇在暗蓝的低垂的夜幕上,仿佛触手可及,一闪一闪的。多么美多么壮观的一幅图画啊!祈水透过格子窗看着眨眼闪耀的星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天空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祈水已经站在院子门口,四下一片阒寂。妹妹大概还在梦里,梦着那喝也喝不完的水。祈水看到了透过老胡窗口里的那双充斥着期待眼神的浑浊的眼睛,随即慢慢退走,小心翼翼的提着那小半罐水。走出五十米远再回头看时,祈水看到了二十二户人家那期待而又摄人心魄的眼神。转过身后,不再回头。
方圆百里秃里秃气的,春天里潦草的长出的几株蒿子,已经被炎炎炽热灼烧死了。走在沙土地上面,脚下“刺啦,刺啦~”的,偶尔踩到干枯的蒿子,迸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祈水未曾停歇,直到太阳已初初挂起时,走到一座较高的峁上才停下休息,回头看水城时,水城如瓜子一般大小。远远的眺望着,心里激荡着悠悠绵长的焦灼。
霎时,祈水脸色铁青。他远远的看见一片小小的与天相接的沙云吹过去,瞬间将那颗硕小的“瓜子”席卷。他急切的站起来,不眨眼的看着,心里还期望着沙云赶紧过去,他再次看家那小小的不起眼的却是生他养他的水城。沙云飞快而迅捷的席卷而过,之后成为一片红灿灿的、平坦的一览无余的沙漠。
祈水眼睛不眨一下,飞快的往回跑,风驰电掣。连老胡走东串西磨破嘴借来的水也忘了拿。祈水跑着喊着“佳琪,爹,佳琪,爹……”“啊~……”
祈水跌跌撞撞哭天抢地的跑回去时,水城已经不知在那儿了,四周都是暗红的沙漠,水城被沙漠湮灭了。祈水跪在松散的沙子上,眼神涣散无神,不知想着什么。一滴豆大的眼泪顺着祈水灰尘扑扑的脸颊滚落而下,滴落在沙子上,消逝不见……
祈水恍恍惚惚的,不知去往何处。口干舌燥,在热浪的冲击下,倒在了柔软滚烫的沙地上,再也不动一下了。
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在祈水落过那滴眼泪的地方,柔弱而坚强的飘摇着一株嫩绿的幼苗,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