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牌局,丹龙和兰灵就趁着下午的时间去探索屺垣城的地宫。他们发现自己的住所不远处就有一个比较粗的排水口。屺垣城雨水很少,这些下水道里非常干燥,连淤泥都没有。
按照地宫的设计图显示,表层的排水系统是不会变化的,他们很容易按照设计图走到了地宫深处的迷宫里。这里的具体路线也许已经变化过很多次,这取决于下过几次雨,以及机关被打开过几次。
为了防止迷路,丹龙和兰灵每走过一处分叉,就在石壁上做个标记。这个地宫太大了,而且分成好几层,他们转了一下午也只探索了一小部分。
之后的几天,丹龙和兰灵都是上午睡觉,下午探索地宫,晚上打牌。
一天晚上,几个人正在打牌,突然外面雷声大作,乌云翻滚。高原上特有的大暴雨要来了。耿罗兹达罗和红豆立刻知道要做什么。他们迅速离开,并告诉丹龙和兰灵收拾好重要的东西,搬到楼上去。
兽人部落敲响了警报,丹龙和兰灵虽然以前和兽人住过一段时间,但是从未见识过高原的暴雨。屺垣城里因为有排水系统以及很多高楼,所以并不太害怕下雨。尽管如此,兽人们还是紧张地忙碌着,尤其是要把牲畜和各种战斗动物转移到高处。
如巨浪般翻腾的乌云,带着连绵不绝的闪电,很快遮蔽了星空。风在屺垣城高大的楼宇间穿行,发出刺耳的嚎叫。丹龙在魔法城三年,虽然有四季变化,但是总是风和日丽,没什么极端天气。他知道这暴雨难得一见,竟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丹龙和兰灵趴在三楼的一个窗口,静静地欣赏暴雨来袭。
开始下雨了。这雨从一开始就如瀑布一般猛烈,完全不像是雨,根本看不出雨滴,全是连续的从天而降的激流。尽管到处都是排水口,街道上很快就出现了积水。积水变成河水,在排水口附近形成巨大的漩涡。
由于准备及时,街上没有人畜遇险,所有的人都在高处看雨。夜很黑,火把也照不远,看清外面主要靠连续不断的闪电。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地下迷宫是不是会变化。”丹龙说。
“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变化了,我们前几天画的路线图就白忙活了。”兰灵轻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有点期待它变了呢,我觉得这样才有趣!”
一道闪电划过。兰灵突然一愣,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咦?”
“怎么了?”丹龙问。
“我好像是眼花了,远处的一个阳台好像有人。我是说……是个人类。”
“不是红豆?”
“肯定不是,好像是个男人,有大胡子。”兰灵仔细向那个方向看去,她在等下一道闪电。可是这时候偏偏没有闪电。
“我去看看!”兰灵说着从窗口跃出,变出一只小型神鸟,冒着倾盆大雨,冲向了那个曾经闪过人影的阳台。丹龙现在放不出气龙,只好骑上了自己的水猫,也快速跟了过去。
兰灵奔向城东的一处建筑。那里离曾经杀死赫穆挲的地点不远,她担心有什么问题。她听过苦禅德拉的分析,也觉得那个蜘蛛王不是赫穆挲,只是碰巧也会黑烟魔法。她隐隐觉得真正的赫穆挲没有彻底死亡,他终会回到屺垣城。
事出突然,兰灵没有带弓。她双手水刃,从神鸟上跳下,到了那个阳台上。一道闪电划过,她看到了屋里的人,一个年老的人类,花白的须发,衣衫褴褛。他全身湿透,看着兰灵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
兰灵看见有血从那老人满是破洞的裤腿流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兰灵用现代人类通用语问。
那老人没有回答,但是他显然非常激动,说道:“你,你是人类吗?”他用的是叁笑一族的语言。兰灵迟疑了一下,用同样的语言说道:“是的,我是人类。你受伤了,我来帮你治疗。”那老人激动地流下泪来。
兰灵收了水刃,掀开他的裤脚,只看见了血肉模糊的小腿。兰灵迅速治愈了伤口。那老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然有如此神奇的魔法。
兰灵治疗完毕,丹龙才骑着水猫感到。和兰灵一样,身为水系法师,他们的衣服都没有湿。
“真的有人!”丹龙说道。
“你们是人类法师对吧。人类终于攻陷屺垣城了吗?”老人激动地问道。
“你是叁笑一族的?”丹龙听出了他的语言。
老人激动得双手颤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叁笑一族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三个人在滂沱大雨的喧嚣中聊了起来。原来这个老人不但是叁笑一族的人,而且就是那个用箭头写下“永不回头”的人。
他名为溯茂,想当年是族人中最强的战士。他本来有机会接任族长,但是更想离开沼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族规明文规定,私自去洛吉萨高原是死罪。族长表面上说这样会暴露叁笑一族的位置,实际上就是不想让人离开。
溯茂不顾一切地想要穿越高原,到外面的人类世界生活。二十七岁那年,他违背族长父亲的禁令,偷偷离开了沼泽。他决心一往直前,永不回头。
溯茂制作了一身伪装用的衣服,假装是高原上的动物,历经千难万险,偷渡到了高原的尽头。没想到那里是不可穿越的悬崖和沙暴,也就是兽人口中的“寒沙守”。
溯茂不甘心这样回去,他花了五年时间在高原游荡,寻找越过寒沙守的办法。到后来他绝望了,但是依然不想回沼泽,也不敢回去。他违背禁令逃走,回去会被杀死。他在屺垣城外找到了一个破损的排水口,从此居住在屺垣城的地宫里。
溯茂有时候趁夜色出城打猎,有时候偷兽人的食物,一住就是三十多年。因为生活条件恶劣,他的身体最近很不好,一直被病痛折磨。
每次下雨的时候,地宫就会变化。溯茂虽然是工匠的后人,但是一开始并不知道这点,差点被石墙夹死。他后来倒是习惯了,每次下雨,只要提前躲到地上来,就不必担心。
这个城很大,兽人从来都没住满。溯茂总能找到安全的空房子躲避。每次出来看雨倒成了他的一大爱好。对他来说,屺垣城既危险,又无聊。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溯茂才觉得真正的安全,这时候没人会上街。
可是,他渐渐老了,疾病缠身,每天都很痛苦。所以,今天这一次下雨,他一开始没有想逃。他想就这样结束自己可悲的一生。然而,在石墙迫近的时候,求生的本能还是逼着他逃走。
因为动作慢了,他的左脚被两块巨石碾碎了。以他现在的处境,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兰灵来之前,他正在想要不要跳到街上的洪水中淹死。没想到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候,见到了两个强大的人类法师。溯茂说话时不断哽咽,不断擦眼泪。
丹龙和兰灵简单说了他们和叁笑一族的缘分。至于为何在屺垣城,丹龙解释说他们以前是兽人的俘虏,后来因为帮忙杀了一个叫做赫穆挲的坏兽人,所以被释放了。
溯茂说他知道这个赫穆挲。不仅如此,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看着赫穆挲一步步从一个普通祭司成为恶魔的见证者。叁笑一族的长辈很多人会兽人的语言,溯茂也学过一点。这几十年来,他没事就偷窥兽人的生活,尤其是大祭司赫穆挲。他本想学会兽人的魔法,但是一直没有成功。
据溯茂说,这个赫穆挲以前很胖,虽然对敌人非常凶狠,但是也算是个正常的兽人,从不杀害自己的部众。赫穆挲的魔法一开始还比较温和,并不恐怖。他可以控制沙土来包裹敌人,把对方做成一个土俑,然后被己方的战士轻易杀死。
他因为很胖,经常到地宫里避暑,那个时候地宫经常有兽人来,但他们很少深入到下层。有一次赫穆挲不知为什么下到了地宫的深处,差一点发现了溯茂。
赫穆挲找到了一个刻有文字的石壁。那个石壁溯茂以前见过,但是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那些文字应该是兽人语,但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为什么,赫穆挲就能看懂,而且非常着迷。他下令封堵了地宫,自己却偷偷进来。
在那之后,赫穆挲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石壁上这些文字。一连几个月,几乎不吃不睡,慢慢变成了一个干瘦的老头。这石壁仿佛有一种魔力,要把赫穆挲困死在石壁前。
数月一次的高原暴雨来了,宿茂为了逃生,去了地面。他本来以为赫穆挲会被石壁夹死,结果他竟然完好无损的出来了。之后的赫穆挲不再去地宫,也许是知道再也难找那片石壁了。
出来后的赫穆挲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特别嗜杀。他先是研究出了奇怪而残忍的方法处死战俘,之后又定下严苛的法令用以处死自己的部众。
他的法力变得特别强大,沙土魔法变成了黑烟魔法。每次杀人,他都能收集到更多黑烟,在兽人中成了无敌的存在。兽人内部多次叛乱几乎都被他一人镇压下去。
“你们竟然能杀死这个怪物,真是太厉害了!我们人类的法师有多少像你们这样厉害的?”溯茂问道。
“我们能杀死他靠的是多人围攻,还有他自己的手下叛变,不然太难了。”兰灵说。
“人类厉害的法师有很多,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里。”丹龙说。
“那个峰卜顿叛变了?”溯茂问。
“没错,不光是他,几乎其他所有兽人都成了赫穆挲的敌人。”丹龙说。
“哈哈哈,他终于恶有恶报!我虽然是兽人的敌人,但是也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恶行。那种残忍只能说是终极的邪恶!”溯茂感慨道。
“嗯,是非常的疼。我领教了一小会儿。”丹龙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他抓住你献祭了?像你们这样的法师,他是不会放过的。我都能想象出他那双恐怖的眼睛看到献祭者的样子。”
“是啊,不瞒你说,我有时候做噩梦还会见到。”丹龙说。
“我也是。”兰灵也被那双可怖的双眼凝视过。
溯茂不知道丹龙他们当日是怎么杀死的赫穆挲。那段时间他在生病,几乎要死了。等他恢复了一些后,发现屺垣城竟然换了主人。他猜到赫穆挲死了,没想到是被这两个人类法师杀死的。
“赫穆挲学习可怕法术的那面墙,你后来还见过吗?”兰灵问。
“我过了大概十年后才偶然见过。”溯茂说,“你放心,我那时已经知道这是可怕的法术。我把那墙上的字全毁了。”
“做得好!不然再出一个赫穆挲,可了不得了。”丹龙说。
丹龙和兰灵非常钦佩溯茂老人的勇气,很想帮助他。二人不但帮他治疗了伤病,还拿了很多食物给他。雨过天晴后,丹龙找来了一些兽皮给老人缝了一件新衣服;兰灵用兽骨简单雕刻了一只假肢,还做了一只木拐杖。
丹龙和兰灵商量着找个机会送溯茂回沼泽去。他毕竟是兽人的敌人,在这里早晚被发现。“正好托溯茂老先生把工匠之锤带回给大泽。他这样也许能将功赎罪,不用被处死了吧。”丹龙说。
溯茂对大泽有点印象。他逃走的时候大泽还是小孩子。溯茂现在只想回到族人身边,就算是死在那里也无所谓。丹龙写了一封信给溯茂求情,又把工匠之锤给了他。
“这原来就是工匠之锤。”溯茂拿着它感慨万千。
“它有什么特别吗?”丹龙问。
“我只听说这是我叁笑家的始祖成为名工匠时使用的,少说有几千年历史了。一直是族长的信物。我猜……它可能是世界上第一把锤子。”
一天夜里,二人驾着水系神鸟带溯茂到了悬崖下面的采石场。他们来时的木筏还在。兰灵请溯茂不要提及他们和兽人的关系,就说是自己跑出来时在荒野里正好撞见了丹龙。
溯茂千恩万谢,保证不会泄露恩人的秘密。
送走了溯茂老人,丹龙和兰灵不知不觉又在屺垣城住了两个月。他们后来又几度探索地下迷宫,依然没发现宝藏。那次的暴雨完全改变了地宫的路线。二人都感慨工匠们的设计确实无比巧妙。
二人不能一直住在屺垣城。他们都很想念托图和尤维亚,还想回万国警署看看朋友们。
临走前,二人再次去了叁笑一族在城里的藏宝密室。兰灵归还了那本地宫设计图。丹龙拿了一摞金币走,说是要给托图看看他找到的宝藏。至于剩下的几十箱金币,他实在想不出来带走有什么用。
“我总觉得,太多的钱会引起杀戮。”丹龙说。
“是啊,希望这些金币永远在这里沉睡。更重要的是地宫里的宝藏,千万不能被发现。”兰灵说道。
“那得是多少金币啊?”丹龙问。
“少说是这里的几百倍。如果被发现,我觉得人类会疯狂地进攻这里。”
在人类世界呆久了,兰灵越来越惊叹于人类对金钱的执着。
分别的日子到了,红豆扑在苦禅德拉身上哭个不停。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又去抱着炎雪哭了半天。耿罗兹达罗拍着丹龙的肩膀说:“你是我最佩服的战士,把红豆交给你我绝对放心。”
兰灵看着红豆,又想起了自己当时离开马琳莱克的时候。她多希望有人送她离开,而不是当初那样偷偷逃走。“家里还有人记挂着我吗?不知道艾玛逃去了哪里……”
红豆和各个族人告别,出发的时间从早上拖到了中午。红豆终于跳上了神鸟。这一次是真正的神鸟,它们要来送三人过寒沙守。
苦禅德拉老泪纵横,挥着手杖和三人送别。丹龙突然注意到苦禅德拉的法杖好像也是黑月木制成的,只不过已经非常破旧了,好几个地方有破损和穿孔。他跳下神鸟,拿出了自己在黑森林制作的法杖。
“这个法杖留给你吧,我不太用得上。你的这个旧了。”他说完又跳回了神鸟。
“等等!”苦禅大声叫住了丹龙。她仔细看了这根黑月木的法杖很久,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兽人不能白拿。你跟我来!”
丹龙当然不知道,苦禅德拉的这根法杖已经传了无数代祭司,经历了无数次战斗。它确实已经非常破旧,可是没有可以修补的材料。丹龙随手送出的礼物,对兽人来说是异常珍贵的至宝。
丹龙跟着苦禅德拉走了,兰灵和红豆也一起跟了过去。苦禅德拉带众人到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了一只兽皮盒子,里面竟是一把人类用的长剑。利刃出鞘,一股森然之气。光线在剑身上的反射如粼粼波光,将房间照得碧光流影,似有暗潮涌动。
“这把剑叫‘巨澜剑’,是当年大骁首花重金得来,打算送给精灵王的结盟礼物。结盟早已成了泡影……这把剑太小,我们留着也没什么用。你现在是水系法师,这把剑送你,应该配得上作为回礼了。”苦禅德拉将宝剑递给丹龙。
丹龙谢过苦禅德拉,拿剑在手,只觉得这剑上有股难以言说的力量,令他不知不觉发动了阿库拉战甲。战甲的激流随剑而上,在剑锋处变得极薄,透出淡蓝色的微光,好似蓝色的火焰在剑锋上燃烧。
“水系宝剑,正适合我!”丹龙欣喜无限,又再次谢过。
神鸟已经等了很久了,众人再次回到广场。两只神鸟载着三人腾空而去。苦禅德拉的心结也腾空飞走。和精灵结盟的礼物竟然被她送给了人类。此时的她再也不想什么杀光人类的话了。前辈祭祀将仇恨一代代传下来,却在今天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