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这苏州织造的差事虽然只有五品,却是他阿玛到宫里向皇后娘娘求来的肥缺——谁教皇后娘娘是他嫡嫡亲的姑母呢。他从小文弱,满人的骑射刀枪无一所长,偏爱读书。可旗人去考科举,岂不是堵汉人士子的上升之路?所以想来想去,家里给他安排到了苏州,织造局的事儿他也不用亲自管,每日里寻访名士,倒也快活。
这一日恰有诗友相约,道城外镇上新开一家酒肆,不止酒好器好菜好,更难得老板娘风流婉转,有文君风范。琦善心中好奇,便一道前往。
行至门前,幡子正面“醉玲珑”三个杏色大字,背面却扬扬洒洒两排:“愁也好乐也好有酒便好,哭一场笑一场各自归家。”琦善便赞叹了一遍,这对句最不工,意思却洒脱。于是几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下,自有伙计过来招呼。
“去叫你们老板娘来。”那位诗友是慕名来的,自是心急些。
“老板娘忙过这会儿就来应酬二位爷。您先吃着喝着?”伙计倒不推托。
你道如锦这会儿在忙些什么?还不是杏儿的汤好,咱们的妞儿正钻在她娘怀里吃得带劲儿呢。
“别急,等等,别急,呛着了回头。”如锦又好笑又无奈地待她吃完,竖起来拍拍后背,把她交到婆子手里,自己到镜前收拾好衣裳,拢拢头发,才一掀帘子往楼下去。
也不过半新不旧的藕色衣裳,鬓间一枝翠簪,淡扫蛾眉略抿了点胭脂,只是身量较往日更纤秾合度,飘飘摇摇打楼上下来,就引过一串目光流连。
她也不恼。开门做生意,见百样人说百样话,无非人敬我我敬人,人不敬我,我更要有礼有节有分寸。自然,也有吃醉了没个模样的,她院里有两三个护院,喜子替她挡着呢。闹大了,衙门里来了人,她还要给那醉汉说两句好话大事化小,又请衙役们吃酒,总是不得罪一个人的。江南读书地,一般人等也都好个脸面,一来二去的,都说陆老板讲义气,闹酒的竟也少了。
这便罢了,他们爱看,自是我生得好看,多看两眼还能把他们眼睛给剜了?如锦嫣然一笑,款款行至琦善桌前。
“这二位爷眼生,头回来?”她冲柜里头招招手,“承蒙您慧眼抬爱,这盘下酒菜送您了,您慢慢吃着喝着聊着,有事您说话。”眼睛在二人面上一扫,琦善便觉那春风是吹到人心眼儿里去了。可这外头,柳条儿也才刚抽芽呢。
这顿酒很是畅快,琦善飘飘然回府,才知道京里有人来过,留下一封信。
信是他姑姑的字迹,前头四平八稳嘱咐一番尽忠尽孝,后头笔锋一转,要他去打听一下本地有无一名唤“陆如锦”的妇人。
陆如锦?不就是今日那位醉玲珑的老板娘?姑母一国之后,与那市井妇人有何过节?琦善心中好奇,看来这酒今后还得常吃了。
也是钮钴禄氏数月以来修心养性做出个贤后模样,皇帝也并未将婉贵妃协理六宫之权收回——婉贵妃手段温和态度恭谨,挑不出半点毛病又谈何收权?她心中不忿,难免又想起此事因谁而起。陆如锦,你虽脱了皇城,难道我就抓不到你行差踏错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