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痿与炫耀
李帆饰演的青胜,在北京电影学院,给我完美地展示了一个男人如何掩饰自己的阳痿。
我一开始满怀着十二分的期待,以为能一睹北影学生的编剧水平,孤陋寡闻之下,才哗然发现《最后一个情圣》改变自美国百老汇。约莫着要失去兴致,直到我完完整整地站着看完整场。
《最》讲述的是一个经历了七年之痒的寿司店老板赵青胜在自己的店里遇到了有夫之妇、风韵女子吴小姐,突发奇想之下意图在他为母亲购置的小户型公寓里进行一次"实验性"婚外情的故事。看了开场,除了想起电影《全城热恋》里徐若瑄与吴彦祖演的那对百般纠结的情侣,就是对李帆演技的佩服。青胜除了作为一个柳下惠般的人物,做事龟毛拖沓,有那偷情的心却没那胆,对李小姐的本能的恐惧,对精神交织的向往,无不在向现场的观众展现了一个似乎是真实存在于我们之中的人。对,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呢,青胜,就是那个会给班主任打小报告的那个小人。有趣的是,他也是那个最后会良心发现帮你一把的那个人。
聚焦到话剧现场,李帆的表演恰到好处,不过分,也不油腻,他既会在吴小姐的淫威压迫之下耍一些让人扫兴的小聪明,也会让人哭笑不得地接受他滔滔不绝的说教,让人感慨"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却也会不受控制地听下去的魅力;这除了是戏剧本来的张力,亦是演员与现场互动、拿捏气氛的结果。
看到这些,你会打从心里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讨观众喜爱。
他会悉心地布置"犯罪现场":他把沾着泥土的胶鞋放好,把母亲的床铺上一块绒布,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甚至阻止吴小姐使用母亲家里的玻璃杯来喝酒。
他会和吴小姐进行"高尚"的床前谈话:他会和对方介绍自己给菜单上的比目鱼料理取名叫"火烧佛罗伦",会对吴小姐解释他为什么因为她的手指而迷恋上她,他会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他会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我需要戴着手套才能脱掉内裤"。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段自白:
"我18岁时,我哥哥带我去华西街的一间破公寓,一个44岁全裸的女人躺在铜床上,一面看报纸一面和我打招呼;我跟她发生关系。我花了一百五,吐了一个晚上。我不抽烟,不赌博,而你今天下午喝的酒比我一辈子喝得还多。我从没有出过车祸,从不打架,从没有断过一根骨头,发烧都没有超过39度的……命运对我不只是太好了,它好到已经忽略了我…..."
"所以我整体的存在经验,结论只是「还可以」。我走进坟墓的结果就是「还可以」。我会有一个「还可以」的葬礼,然后在一个「还可以」的棺材里,我穿着一套「还可以」的西装,我那「还可以」的太太会为我哭泣、哀悼,过了半年,他会另外再嫁一个「还可以」的男人,搞不好还会把我的花夹克送给他。 "
"我所有的动机就是一次的偷情,一天的快乐,仅此而已。但如果只是一天的话,我要它是难忘的──一个非常值得而充实的经验,它可以延续我的余生……不廉价也不骯脏。然后我会心甘情愿,八点开店门......但我知道, 在一个短暂的下午,我已经改变了生活型态,而就这么一次我不只是「存在着」──我是真的「活着」!"
戏剧在任何时候都是生活的缩影,就像另外一部异常火爆的日剧《昼颜》一样,《昼颜》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而《最后一个情圣》则是男权社会的呐喊,它重新让我们思考自己过去所经历过的所有抉择,并让那些导致今天的日子还算凑合的抉择,把它们与"后悔"两个字摆在了一起,我们像审视两个碎裂的花瓶一样去观察它们,自我安慰道,这他妈的不是缺憾,这是艺术评论家们常说的,他妈的艺术!
不同的是,青胜就是那个会把花瓶摔破的人。他集戏剧性与争议性于一身,他是社会版头条,他是文学剧本的对象。这样的人最最适合干这么一件事——扇你一耳刮子,然后安慰你说,刚才的不算好不好。偷情本来是一种不义的行为,但其实社会上的人把这种行为与道德捆绑了,忽略了其实"男人把女人骗到手之后不好好爱护"、"一时冲动或充满物质主义的婚姻"和"结婚只是为了性捆绑与延续后代"这样的行为同罪。我们看到的是偷情的表象,看不到感情"骨质增生"的全过程,看不到感情在微观层面的癌变。
这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个词:"炫耀"。一个男人什么时候会骄傲地承认自己的"阳痿"呢?青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一个从话剧里走出来的人物,也是从生活里走向我们的一种反思。他不是别人,就是编剧,就是我们自己。只不过,他是那千千万万的陷入沉淀的人之中,敢于正视自己的"阳痿",少有的真正不用下半身思考的人。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男人,自以为雄壮的男人,在精神层面上,他们的海绵体是缺乏功能性的。
婚姻有时候只是一张白纸罢了,除了安全感与社会保障,它只是一张平时你会把它闲置在角落里积攒灰尘的白纸。你可以认为三好学生证是一张白纸,你也可以认为各种各样的资格证是一张白纸;你会说,它们可以证明个体在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那么我说,那也仅此而已。你可以把这些白纸当成金块拿去炫耀,各种各样的人可以炫耀自己的学识,炫耀自己的品味,炫耀自己的特立独行,在这个炫耀盛行的时代,什么东西都可以去炫耀,人们甚至还给他取了个"学名"叫"装逼"。我们其实很难判断诸如一个举止优雅的绅士,不是一种十年如一日的演出。
但其实,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滚烫宇宙的一粒尘埃而已,你与另外几粒尘埃相互拥抱着取暖,号称这样可以获得慰藉。一张可以证明两个人曾经在一起过的白纸,他不能证明爱意;而青胜敢于对一张白纸挑战,这样一种能让集合共同体般的烦闷生活掀起波澜的行为,突然就让我觉得这样一个男人是多么的耀眼。
当我们讨论行为时,必然要讨论到其社会意义。而就在这样一个夜晚,一个男人在舞台上向众人炫耀自己的阳痿,而台下的人止不住地鼓掌。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或许青胜之意不在偷情,而在向一个陌生人炫耀自己的高尚。或许他觉得,这比炫耀自己的生殖器官要来的高级。
人类的伟大真是渺小,人类的渺小真是伟大。
露拙与藏拙
我一直在听的一个播客"IT公论"里,主持人李如一提到了这么一组概念——露拙与藏拙。
他当然讨论的不是艺术方面,他谈到的是一个手机实时直播软件"Periscope"。(Periscope,流媒体直播服务运营商。通过Periscope,用户可以向其他人直播视音频,直播和评论功能都在Periscope app内完成。直播的地址链接可以分享到Twitter上,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在当中,他谈到了多媒体与传统媒体——文章、艺术品、音乐——的关系时,他把多媒体定义为"露拙",而把传统媒体定义为"藏拙"。
这并不无道理。使用Periscope时,大众用户们并不会把视频的效果当作重点,而是会像Periscope的母公司Twitter所倡导的,更加注重实时性。这样带来的坏处是,它们的质量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流量带宽带来的清晰度的锐减就不必多说,视频的拍摄角度、打光、剪辑、叙事性,都很难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效果。相对之下,经过完备的流水线式输出的传统媒体则更加"完美",创作者们并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拙"处露出来,而是释放出人们准备最充分,流程最完整的一面。相对比之下,可能这种"露拙"的形式可能不会流行于大众——人们总是希望看到世界最好的一面。
但是我要谈的不是这个软件,而是这种"露拙"的形式对艺术带来的变化。谈到我个人,我是一个典型的"藏拙"人,我写文章,却不善演讲;我做艺术,却不善表现。几乎每个人都对我说这样不好,但我都把它们的话都吐出来了。我不是不懂得欣赏那些善于露拙的人,但认可与接受不但是一个冗长的过程,更是鸿沟,是悬崖,跳与不跳,这不是问题,但我还没找到那个Rose。
谈到艺术,我认为藏与露拙,介于写实与写意之间,介于表面与表现之间。谈到艺术家,达文西就藏拙,梵高就露拙。谈科学家,特斯拉就藏拙,爱迪生就露拙。这本就不是好与坏的问题,这可以说是一种时代,是性格,是演进,艺术是一种生命,能发展,也能徘徊,它并不是一潭死水。
对于藏拙的人,艺术是静止的。对于露拙的人,艺术是运动的。藏拙的人追求形式,露拙的人追求本真,其实反而来也一样。马树清说:"绘画是一种劳作......每当我开始画一幅新的作品,都需要勇气,面对着一幅白色的空白画布,从各个角度观看,它都已几近完美,如果不经历一番努力,我的劳作只能是画蛇添足。"
藏不藏,露不露,不是哲学问题,是选择。真正的高手往往是藏一手,露一手。所谓大巧若拙,历史的拙我们无法考究,但自身的拙可以让它流动起来。我们要干的事,正是在两个极端之间找到平衡。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会在做重大的决策时努力的查找资料,力图完美,而有的人就会操一句"Fuck it"!你说追求极致?放屁,那是科学家要干的事。
(下接《考察笔记:艺术的演进与毁灭(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