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飞家的院子终于打扫干净，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都一一归还，临时搭的炉灶也拆了。不过才三天没下雨，院中便已经尘土飞扬了，三伏天，就是这样。

远远近近的客人们都陆续走了，干活的人也都洗净了手，吃饱喝足后回家了。为酒席准备的大锅菜饭并没有剩多少，用小盆盛了，分别送给了村里几户帮忙比较多、又不嫌弃的人家。亚丽只留了一盘干净的溜肉段和两条鱼，自己动手又拌了一小盆凉菜，在炕上摆上饭桌，一家四口人才准备吃饭。

杨妈妈和杨亚飞一样，又紧张又兴奋，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是水米没打牙。婚礼终于完美结束了，一颗心才放下来，才觉得肚子饿了。新娘子立春也一样，几乎是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东西，不过是借着新婚的喜悦支撑着。

“立春啊，这回没有外人了，从今天开始你也是咱们家的人了，就敞开了吃吧，肯定饿坏了。”杨妈妈用慈祥的目光瞧着立春说。

杨亚飞此时正狼吞虎咽地大口吃饭，含着饭笑道，“就跟我学，就这么吃。”

立春羞涩地微笑了。是的，从今天开始，她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了，她应该实实在在地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没必要装假，没必须忸怩作态。日后，她将要付出全部心血精力为建设这个家而奋斗。她点点头，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杨亚丽侧头看着新嫂子，笑道，“我记得上学时学过一个成语叫‘秀色可餐’来着，今天嫂子这么漂亮，要我看，五哥你不用吃饭就饱了，还吃什么呀？”

几口人全都笑了。杨妈妈虽然不懂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但根据女儿的意思，肯定是夸儿媳妇俊呢，不然老儿子咋笑得那么甜呢？笑着说，“媳妇再俊，也得吃饭啊，多攒点钱力气，好好干，我还指望早点儿抱大孙子呢。”

这话一下子把新婚的小两口给弄个大红脸。两个人交往以来，还没有过什么特别亲热的接触呢，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将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里程碑，他们将由互相爱恋的青年男女转变成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夫妻，他们将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对方，那将是一个多么令人激动而神秘莫测的夜晚呢！在他们的内心里，既盼着那个时刻快快来临，又很怕那个时刻来到眼前，毫无经验的纯洁的青年人啊，当面对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的时候，该会有怎样小鹿乱撞，惶恐不安的感觉呢？

杨亚丽见哥哥嫂子都红着脸不作声，光顾低头吃饭，有些憋不住笑。同时，心里也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未来。自己也将会有这样一天的，也会和一个心仪的男孩子以新婚夫妇的身份坐在一起吃饭的。那个日子，不知道还有多远？嗨！可得了吧！她在心底骂了自己，这哪是想那些没边儿没沿儿的事情的时候啊？于是，她随便说了些轻松的话题，把新嫂子从窘境中引出来，加入到她的话题中来，一家人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中吃完了饭。

见立春放下了饭碗，杨妈妈这才对亚丽说，“去把你四哥四嫂换回来吧。”

原来，为了让结婚的院子里干干净净，不让那些大鹅搅扰了新婚的气氛，杨亚飞听了四哥杨亚东的建议，在西大沟临时搭了个鹅棚，由四哥四嫂帮忙照管着。今天，婚礼现场人马嘈杂，杨亚东担心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趁机下手，偷那些已经长成半大的鹅子，因而叫上媳妇一起过去照管。

立春才得知原委，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叫道，“哎呀，怎么不早点儿说呢？应该让四哥四嫂先吃饭才对啊。”

杨妈妈温和地笑道，“新媳妇头一顿饭，就该好好吃才对。你不用多心，这不饭菜都热乎呢吗，亚丽也给他们留了一条鱼呢。”

亚丽去了不多时，杨亚东带着媳妇玉香回来了，憨厚地对立春笑了笑，坐上炕头吃饭。立春听杨亚飞讲过，四哥非常忠厚孝顺，但小时候几乎没念书，跟个文盲也差不多，四嫂性子有点儿憨，不太知道过日子，但人不坏。目前他们虽然分出去单过，但情况也不比弟弟强到哪里去。

立春不太喜欢另几个哥嫂，觉得他们心眼太多，都比较自私，唯独对最弱的四哥四嫂有许多好感，如今见他们肯为弟弟这么付出，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瞧着他们吃饭吃那么香甜，瞬间一碗饭就下肚了，赶紧过去帮他们分别又盛了满满一碗饭，然后对杨亚飞说，“亚飞，咱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不管有什么好路子，一定带上四哥和四嫂，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富起来。”

杨亚飞点头，心中对自己的新媳妇非常满意，她不但不嫌弃他这个家，还不嫌弃自己的穷哥哥，憨嫂子，还要带着他们一起过日子，真是个难得的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杨亚东和玉香如何不知道周立春的大名，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弟弟能娶上她当媳妇。听了弟妹要带上他们一起过日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嘿嘿地笑。

“那些大鹅是不是也得赶回来啊？不能再让四哥四嫂操心了。”立春说。

杨亚东赶紧说道，“那哪行呢？今天你们新婚，家里弄那些个鹅子多吵得慌啊！我再看一晚上，明天再赶回来吧。”

大伙都表示同意，立春也就没有坚持。是的，她也想要一个安静美好的洞房花烛夜啊！

晚上，杨妈妈做了面条和荷包蛋，一家人吃过之后，杨亚飞就出去了。立春在亚丽的帮助下，脱下了紧身的新娘装，换上了一套宽松素雅的衣服。

“脸就先别洗了，一会儿，还有来闹洞房的呢。”亚丽笑道。

立春不免慌了，闹洞房？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个闹法？可不要弄出什么不堪的把戏来呀？

亚丽在旁边看出立春的心思，笑说，“嫂子，你就放心吧。有我哥在你怕什么？他不会让你吃亏的。”

立春这才放下心来。是啊，杨亚飞不会让她吃亏的，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夕阳最后一缕光辉也被大地吞噬了，空气凉爽了许多。南天上挂了几颗星星，眨呀眨地，仿佛也要偷看这人间喜事。亚丽把该关的门窗都关好，只留下订了纱窗的几扇窗通风，然后和杨妈妈立春一起坐上了炕歇着。

杨亚飞回来了，身后跟了一大群小青年儿，小青年儿之后，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和大人。立春发现，杨亚飞手上提了一台小型的录音机。

“不会吧？有这么多人来闹洞房？”立春在心里悄悄嘀咕。

杨亚飞进屋来，拿了一个插排，把电源顺着窗户引了出去。然后对立春微笑说，“立春，那些家伙要来闹洞房，我跟他们说，不许搞以前那一套，我要给周立春一个……那叫什么来着？对，别开生面的闹洞房，你就坐在炕上看吧。”

外面，有人按下录音机的键子，《借我一点爱》的动人旋律响起，一群小青年跟在杨亚飞的身边，一起跳起了时髦的迪斯科。杨亚飞还是穿着白天的白衬衫，健壮匀称的身体随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律动着，举手投足间，竟然丝毫不比电视上的明星逊色，立春几乎呆了。

亚丽在旁边笑道，“嫂子，没想到吧？这些年，我哥从来不出去乱逛，他唯一一个爱好就是跳舞。咱们队里最爱跳舞的就是张艳艳的哥哥，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一群小子在家里跳舞。所以我哥也会趁着不忙的时候去跟他们学。我哥可聪明了，一学就会，跳得还比他们好看，你看是不是？”

又一曲《路灯下的小姑娘》开始了，小伙子们变换了队型，换了一种动作，继续跳着。杨亚飞一边跳着，一边向屋里瞧着，向立春微笑着，偶尔还向她挤一下眼睛。立春想起订婚的那天晚上，杨亚飞在园中吹起笛子，他说‘还有你想不到呢’。可不，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跳这么好看的舞蹈，他远远不是人们眼中惯常认为的一个落魄无知的穷小子啊，怪不得自己一眼便看上了他，原来，潜在那身破旧的衣服里的他确实有许多别人所没有的内在气质啊！唯一的缺憾就是文化低了些，不过没关系，以后跟自己过日子，自己会让他多接触些文化书籍，假以时日，自己的丈夫一定会让桂家村的人刮目相看的。

小伙子们越跳越起劲儿，舞曲换了一首又一首，院子里聚集了好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张大了眼睛咧大了嘴看这新鲜的节目，这新式的舞蹈，可比看大戏强多了。后来，杨亚飞告诉立春，那天晚上，是他们那群舞伴头一次在公共场合亮相。之前，都是躲在张艳艳家里偷偷地跳，还被岁数大的人认为不务正业，没个正经。

‘舞会’终于结束，人群散去了，汗淋淋的杨亚飞跳进白天晒的一缸温水里洗了个澡，回来一步跳上炕，向立春傻笑。立春刚从震惊而喜悦的心情中醒过来，看着眼前俊美的丈夫，意料之外的多才多艺的丈夫，真想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她此刻的感受。杨妈妈下了地，示意杨亚丽带新娘洗漱，然后好把空间留给一对新人。自己则为他们铺好了喜被。

粉红的窗帘拉上了，门窗都锁紧了，新房内，只剩下了杨亚飞和立春两个人。

“刚才跳舞跳了那么久，你累了吧？”立春依偎在杨亚飞的肩头，羞涩地说。

“跟我往常干的活计比，那算什么？我有的是力气呢。”杨亚飞顺势把立春搂进怀里，亲吻着，从头发，额头，一直到嘴，脖子。他梦寐以求的女子，今天终于跟他一同坐在新房之中，今夜，他将拥有她，她将永远是他的女人，永远不分开。

立春在那痒痒的酥麻的感觉中如醉如痴，双臂不自觉地搂紧了杨亚飞的脖子，回应着他的亲吻。她渴望这样的温存，享受这样的温存，那是来自于她真心所爱的男人的爱抚，并不是世间所有女人都有这样的福命，她必须珍惜，必须仔细体会。

半晌，杨亚飞把软在怀中的立春扳起来，看她红润的脸颊，迷离的眼睛还有，近在咫尺的高耸的胸脯。他伸手，解开了她的钮扣，随手关上了灯……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深蓝色的天空中，繁星有如华盖，福佑着沉睡着的人们。树木黑黢黢的，像一排排站岗的哨兵。院墙边下的夜来香，七月菊，步步高，都在静静地开放着，就好像列队等候主人召唤的侍女。早已经盛放成簇的晚饭花也不肯闭上眼睛，仿佛都要等到天明看到那一对幸福的新人才肯罢休。房檐下的燕子，树上栖息的麻雀，还有后院的那一群鸽子，西沟里的鹅子，也都屏息睡去，他们也唯恐发出一点点声音，惊扰了那一对相依入梦的爱侣。

所有大自然的一切都静悄悄的，都在静静守候，都在屏息聆听，属于人类的，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