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同学约好下午去她店里喝茶。
喝茶是一件极高雅的事情,虽然我们这样的贩夫走卒比不得文雅人士,去不了有品味茶楼用不得精致考究的茶具,但也应该有景,有情,有调,有氛围。
而我们喝茶却把这些都丢在了一边,只需有茶即可。
小城市就有一点好处,不管你住城西城东城南城北,驱车一小时,哪儿也都到了。
到同学店时,阳光正好。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她店的门头锃亮,“金锣肉店”四个大字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眼。
推门而入,同学正手握一块大腿骨在用力地按着铡刀,“咔嚓咔嚓”声后,一块块被切好的带着肉的腿骨掉到案板上。
同学放下铡刀戴上一次性手套,一块一块把它们捡起来放到塑料袋里递给顾客。
“哈,来的挺快的,真馋啊,听说有好茶小腿溜溜就来了。”同学把一块五花肉丢到案板上,然后左手拿磨刀棒右手拿刀上翻下翻,“刺啦刺啦”地磨着刀。磨了几下看看刀刃已经锋利,便开始一刀一刀地切肉。
“那是,有好茶不得赶紧滴吗?茶在哪儿,我自己泡。”
“等十分钟吧,我给你拿茶。我把这些串肉串的肉切好他们一会要来拿,你先把水烧上。”
我熟门熟路,接好水烧上,搬了个小方凳靠着冰柜坐下。
“他们给老孙(同学老公)送了点好茶,我这赶紧的就喊你了。”同学头不抬手不停地切着肉跟我搭着话。
“唔,算你有心,知道想着我。”我也头不抬手不停地扒拉着手机回她。
此后,我们各忙各的,沉浸在无声中。
(二)
“哎哎,萍,刚子在同学群说他也要来喝茶,我怎么回?”
“啊,他要来?呵呵,来吧来吧。”
“那我回复了,我把位置发给他。”
“嗯嗯,你说说,这他来我用不用换件衣裳啊,蓬头垢面的,毕竟从毕业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也没见,让人看到我现在这形象多尴尬。”同学停了下来,看看自己身上围的大围裙有点不好意思。
看着眼前的同学,烫了卷的头发乱蓬蓬的,一件大汗衫一遮遮到膝盖,围着大围裙趿拉着鞋拖,这形象真的让你难以想象到她曾是一个精致的“白骨精”。
同学从毕业就进了海信集团,一路拼杀,终在婚后坐上了这个小城市的海信销售经理位置。怀孕、生女也没有让她放弃职业,每天妆容得体地踩着高跟鞋奔波于职场和家。
后来孩子上了小学,为了孩子的教育,她放弃拼博多年的职业,回归家庭。为了照顾孩子方便也为了有一份自己的收入,她选择开金锣肉店。当她把她的想法跟我们几要好的同学说时,我们都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这万万不行,一个多么精致的女生手操大刀,切着油渍吧啦的生猪肉,还有那血淋淋的猪肝、猪肚……
我们无法把一个每天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坐在方格子空间,看着电脑盯数据,写文案签合同的精致女生和手操大刀满身油渍的女人联系在一起。怎么能干这活,多掉价?不能干,不能干啊。
同学还是开了金锣肉店,从开店那一天她把染着黄色的大波浪剪了,她说短发干起活来更利索。再也看不见她穿职业装踩高跟鞋了,身上永远都是宽松衣衫,脚上是平跟鞋。
(三)
“嗨,你在想什么呢,快说我用不用换衣服。”同学打断我的思路。
“换不换无所谓,又不是年轻情盛时,露个表让人欣赏。这把年纪了,有啥呀。”我嘻笑着。
“还是没正形,这不是寻思从毕业都没见面,这形象示人不太好。象你经常来,我真是无所谓。”
“那你换件吧,刚子动身了,半小时就到了。”
同学在门市楼上住,一会从楼上换了一袭碎花裙子下来,脚上的鞋也换成休闲半跟拖,头发明显梳了,发卷整齐有型。
“出去等下刚子吧,他说到龙虎山路口了。”
我们站在路基石上,猜测着刚子会开什么车。不远处迎面来了一辆雪佛莱家庭轿车,车速不快。
“会不会是这一辆?”同学小声说。
“你说呢?”我斜戈她一眼。
“我觉得不会。”同学瞅我一眼笑了。
不一会一辆黑的发光的大奔缓缓而来,我与同学一个对视,就是它。
车停,人出。“哈哈哈”的声音先落入我们耳朵,接着一个较胖的身体出现。
“谢谢两位美女同学门口迎接,荣幸啊。”眼前的男同学哪里有二十多年前楞头小伙子样,完全变了样。
“哎呀呀,真是变了样,都认不出来了,你现在好福相,一脸佛的慈祥,就是这肚子别去随佛了,减减,减减。”
“微信群里天天见,生活中却二十多年不见,也真没谁了,今天若不是说萍这儿有好茶,我想你断也不会来的。”我挖苦他。
“哪儿呢,听说有好茶,来哈茶刮油了。同学就是同学,见面说话就是这么自在。我就是闻着茶香来的,你们是不是哈上了?”
“没有,等着你呢。走,进屋。”
(四)
三个方凳一张长桌一壶热水一盒茶。
“咱们用茶具还是用茶碗?”女同学招呼道。
“茶碗。”我和男同学异口同声。
“什么好茶?”我问。
“圈茶。”女同学嘻嘻地笑,“刚总现在混得不糙,大奔开着,挺拉风。”
“班长,你阔不稀拿我说笑吧。上学时,我成天介不好好学习,我又不是官二代富二代更不是拆二代,我的今天也是我辛苦付出换来的。”
“也是,哪个光鲜亮丽的背后没有默默的付出,背后的不易只有自己知道。不易啊不易,来,喝茶,暂时不想那些不易。”
三个碗茶端放桌子上,热气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然后慢慢的散开,散落到我们四周的角角落落。
闻着茶香,我们聊着。聊着我们相忘在岁月里的年少,青涩的我们一起曾经走过的路,上过的课,念过的书,以及懵懂的小心思,还有一起在晚自习课上与老师相斗的点点滴滴。
一碗一碗再添一碗,一壶一壶再续一壶。
茶香熏染着我们,其间来来往往买肉的人,看着相聊甚欢的我们,似乎也感受到这暖暖的气氛,个个都带着笑快速的买好肉紧步离开,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我们喝茶聊天。
聊过年少聊今朝,生活给了我们不同姿态,让我们品尝了它的各种滋味,或甜或苦,或酸或辣,有起有落,有悲欢有离合。得到过也失去过,被伤过也被爱过。平途或坎坷我们都要迎头过,我们做得了“白骨精”也不惧做“圆规婆”,放下该放下的,拿起该拿起的。
喝茶,不过两个动作,拿起,放下。 生活又何尝不是, 一些该拿起的要拿起, 一些该放下的要放下。 只有该结束的结束了, 该开始的才能够开始。
茶喝足了,天也聊的差不多,太阳偏西,我们看着各自的茶碗,忽然都沉默了。
男同学再为我们倒上一碗茶,拿起茶碗一口咕咚喝下:“今天这圈茶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
夕阳从肉店西窗照进,照到肉案上桌子上茶壶上茶碗上,也照到我们的身上,暖暖的。
注:听过《杨家将》的亲应该知道寇准,知道寇准的应该知道寇安,知道寇安的一定知道圈儿茶。
知道鲁迅笔下杨二嫂的,也必会想像出“圆规婆”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