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过完年,没几个月就是高考。李兴发带的其中两个考生家长因为孩子成绩提升,父母子女对目标学校也提出了更高的希冀。家长和孩子都想搏一把。他们在学校托关系请了长假,让李兴发每天下午上全课,直到晚上。
钱要花在刀刃上。家长们是这么说的。为确保万无一失,除了李兴发辅导的理科,他们还给孩子另请了文科老师,要求两个老师都延长课时,并增加每周上课次数。
李兴发变得分外忙。
紧处加楔子,这当儿,秦汉饭庄的老板找到李兴发,说给他介绍一个大客户。
李兴发在县城代课,偶尔会到秦汉饭庄吃饭,有之前的关系,老板每见他都会聊几句,知道他的水平,和朋友聚会时偶尔提及,这不,大生意来了。
“李老师,这个客户你可得接!”老板对李兴发“谆谆教导”,生怕这个老实人为现在的学生,把大生意给推了。
老板告诉他,这个朋友家里极度有钱,唯一愁的是俩孩子,是一对龙凤胎。早年他跟媳妇拼生意,顾不上娃,后来经济条件好了,接触的圈子不一样了,朋友聚会,发现人家攀比的除了生意,更多是孩子。
大家都说,生意做再大不如孩子有出息。富不过三代啥意思?就是说孩子没出息守不住家业,诺大家产到第三代就玩完了。
一个成功人士=自己事业成功+教育孩子成功。自己事业成功,教育孩子失败,说明你还是不成功。
这对夫妻发了狠,砸了电视和游戏机,给孩子请家教,一对二。别家请一两个,他家每科一个。每天,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十来个小时,七八个老师在家里走马灯一样转。
“效果咋样?”李兴发问。
老板拍大腿,“肯定是不成么。这还用问。两口子头发都急白了,见人就问有好老师没?扬言只要能把他娃教好,花多少钱都愿意。”
李兴发笑,老板惯于夸张,话中定有水分,他不太自信地说:“这才剩个把月了,不好见效果啊!要是接了补不好,不是也砸你的招牌。“
老板这才想起来,“妈呀,我是不是没给你说他俩娃上几年级?”仔细一说,那两个孩子才上初二,离高考还有四年呢,来得及来得及!老板说他在人家面前把李兴发大大得夸赞了几番,“老李,甭管成不成,见一面,这个面子你得给我!”
李兴发端碗沉吟,四年,离考高中也还有一年多,那、试试?
老板兴奋起身,立马给那边打电话,不忘怂恿李兴发:“我给你说,他可真舍得花钱,他跟你提课时费时,你就狠劲要,冷怂(陕西俗语,意使劲)要,甭替人家省钱。李老师,我看好你,你教他娃,绝对没问题!“
双方见了一面,李兴发现场了解了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又分别和两个孩子聊了几句,然后表示,这活他接了。他就是老实,见人家课时费给的高,主动提出数理化他一人全教了,课时费可以少一点。
这样一来,李兴发就更忙了。
所幸那两孩子只是初二,家长目前的要求,只是升初三不要挂科。家长真是求学心切,了解了李兴发目前的排课情况后,主动说他们自己送孩子到县城上课,地点就在他家县城的一套旧房里。
彭淑萍又是高兴,又是替丈夫担心。高兴的是家庭收入又增加一大块,担心的是丈夫这样连轴转,身体吃不消。
柳娥娥觉得儿媳说话不真心,故意说风凉话,“哎呀,兴发辛苦算个啥,只要能给你挣回来钱!我看有时刮风下雨他去上课,我跟怡怡都不让他去,也没见你像现在这么拦着。所以,他还是去吧。“
李兴发扯媳妇袖子,示意她莫跟老人一般见识。彭淑萍对婆婆忽儿好忽儿坏的性格有些生气,但对丈夫的示意不能装看不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说:“我把话说到,你自己看着办。”转身走了。
李怡走到父亲身边拉他衣角,心疼地说:“爸你最近都瘦了。”
柳娥娥朝正屋啐唾沫,“孩子都懂,她不懂,只知道钱,合着不是自己肚里出来的,就是不心疼!“
李兴发看看母亲,再看看媳妇的背影,在心里喟叹:与其看你俩在家闹,还不如我出去多带几节课,落个清净。
他安慰老娘:“也就这一阵紧张,把几个高考生送走就好了。这家给价特高,我真心想带,把他俩娃带好了,生源就不愁了,以后我也能选择性的挑学生。“
“那、也行,你自己看吧,晚上别回来太晚,在外头要舍得花钱,别苦自己。你才是咱家的顶梁柱呢!“
“嗯,我知道。“
02
转眼几个学生毕业,李兴发的工作轻松许多。他果然会教,龙凤胎在他的辅导下,顺利通过升级考试。
学习的事,主要是掌握其中规律,规律摸透了,文理其实有相通之处。李兴发辅导的理科,他们最低也考了七十分,文科,他给渗透了一下,靠临阵磨枪,死记硬背,以及李兴发自己圈画总结的重点和押题内容,勉强及格。总之,没有挂科。
家长忒高兴,亲自在秦汉饭庄宴请李兴发,胖得如弥勒佛样的父亲握住李兴发的手上下摇着不放,再三拜托,请他务必务必为自己的孩子保驾护航,直到把他们送进大学校门。
啥大学都行!
李兴发经不住对方再三相劝,喝了几杯小酒,回家时,胖家长安排人送,他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亏得时间晚,路上车少人少。他怎么到家的,第二天母亲和妻子问,他竟全然不知。
第二天还要上课,李兴发扶着脑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彭淑萍端来醒酒汤,李怡爬上床,亲自喂父亲喝下。
彭淑萍见他难受的样子,有些不悦地说:“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喝!昨晚上骑车回来多让人操心!看看你这样子,还能不能上课?不行就到巷口小卖部给人家打电话请一天假!”
李怡不让父亲下床。她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躺在一片红色的花中间,睡着了,她咋叫都叫不醒。把她吓得不行。
柳娥娥觉得不吉利,连说“呸呸呸!”双手在胸前合十,“坏的不灵好的灵”连念三遍。完事也不让儿子去。
李兴发自己坚持。他说才答应人家今儿就不去,他做不出这种事。“就是太阳穴有些胀,不碍事,路上风一吹就好了。”
他告别了三个女人,骑车出门。
03
彭淑萍和柳娥娥是大人,各有事情要忙,只有李怡,心神不宁,在院子里转圈圈。有人叫她出去玩她也懒的去,在家呆着,除了写作业看书就是望着某处发呆。
大黄卧在她脚边,她一下下抚着它的脑袋,碎碎念着:爸爸快回来。爸爸快回来。
可是那天,李兴发没有回来。
他的正常下课时间是六点半,从县城到家骑快点约三十分钟,六点半,李怡带大黄到巷口等父亲,等了半天,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彭淑萍给饭庄打电话,服务员说老板出去了,他们不知道李兴发补课的地方。想到女儿早上说的那个梦,彭淑萍的心也开始慌。
她骑车去迎丈夫。走道乡道和县道接壤处,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地方在议论什么。她下车,踉跄前行,挤进人堆,被地上的一大滩血惊得呆住,人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在血上。
血还没有完全凝结,颜色在由鲜红转成暗红、黑红。
有人见她神色不对,问:“这刚发生车祸了,你是不是家属?是的话赶紧往县医院走。”有人给她指,“你看,撞的俩车在那儿呢。先别慌,认认,那个自行车是不是你家人的。”
被撞的变形的自行车,正是丈夫天天骑的那一辆。此刻,它躺在路边的地里,几乎不成样子,车子不远处有个包,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彭淑萍一眼认出,正是丈夫每次去上课背的那个。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县医院。县医院不大,一打听就找到抢救室。到了抢救室,医护人员告诉她,伤者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医护人员的话还没说完,彭淑萍人往地上出溜。晕晕沉沉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出血了!出血了!快!快往床上抬!”
李兴发去世不到两个小时,他的妻子彭淑萍,受刺激流产。
他们失去了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极可能是个男孩(柳娥娥坚信不疑),那就是他们李家的第四个孙子,是李兴发这一门的顶门立户人。
然而,他走了。儿子走了,孙子走了,李家,什么都没有了。
一连两件突如其来的祸事,让李家两代女主人先后病倒。
李家的天,刹时,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