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过几个风信子一样的女子,都在丽江。
风信子浸泡在清水里就可以生根、发芽、开花。球状的马牙石色的根茎伸出细密缠绕的丝须,顺着玻璃瓶的边缘,织成一张精致的网。不知何时,它突然抽出嫩芽,努力生长,几乎可以用肉眼来观察它生长的节奏。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当你揉着朦胧的睡眼,不经意的一瞥,它已是花团锦簇。紫红色的花不知怎的一齐冒出又一齐绽放。一开始就撑得很饱满。伴随着一股异香。它的花期不长,它可以突然开放就可以突然凋零。但现在我不愿说它的凋零,且看那漂泊的根上绽放的光彩与美丽。
丽江自由而包容,艺术气息浓厚,盛产各种奇人逸事。吧台里手法娴熟的调酒师,抱着吉他入迷弹唱的歌手,和着旋律纵情拍击架子鼓的乱发少年,背着画板颜料寻寻觅觅的画家……只要与艺术有关,与美有关,与享受有关,与生活有关,总能找到对应物。
时近黄昏,连绵的阴雨使光线消失得很早,浓稠的夜提前来临。白日昏睡的人们开始四处觅食、寻欢作乐。我走到巷尾,转角处飘来柔和的声音。木吉他总给人闷闷的感觉,不是清亮的。驻足细听,“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温和的声音好像金色的麦穗轻抚脸庞。轻柔的话语打湿了眼眶。是一家叫做“日光倾城”的酒吧。墙上绘有紫红色的牵牛花。
“走,和我一起去酒吧,听伊米阿姨唱歌。”妹妹邀约我。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接着说:“伊米阿姨唱歌唱得好好。她还会喝酒,一杯接一杯,直到把自己灌醉。”“谁是伊米?”“嗯,就是一个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的漂亮阿姨。你听过‘日光倾城’吗?”
日光倾城原来是一支歌?我想那天柔和的声音就是伊米的歌声。后来得知她除了有传奇的声音,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伊米,一个广西客家女孩,大学毕业旅行来到了丽江。偶然在一家酒吧中见到一个弹吉他的少年。穿的很干净,说话时怯怯的,不敢抬头。她为那一份久违的纯真所打动。之后的半个月,每一天她都在日暮时分——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来到同一家酒吧,希望再听他歌唱、看他清澈的眼眸。然而少年刚好有事外出。之后不知怎的又有了联系,而且相谈甚欢。枯燥的公司工作使她身心俱疲,她的思绪飘到了丽江,那年的初见。最终,她义无反顾地辞职飞往丽江。江南,那个羞涩的少年,正捧着花在机场静静等待。就像所有童话的结尾一样,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很老很老。他填词谱曲,她唱。他们开了两家酒吧,其中一家,就是我所遇见的“日光倾城。”
这样梦一般的故事只有在这个梦一般的地方才会发生,也只有在这个梦一般的地方,人们会倾听会理解会感动会祝福。
她像一株风信子,本来是默默的寻常的一块根茎,因为遇见了明媚的阳光,突然开始发疯地生长,开出细小的但同样明媚的花。因为见过阳光,就不再想回到阴暗。只有拼命地生长,在还有阳光的时候,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另一个,知道在开放时小心呵护她的花。
她自制护肤品,草本提取精华,自然无添加。她在一间名为“花隐间”的庐子里做SPA精油按摩。房间是紫色调,淡紫色的轻纱隔出隐隐约约的空间。古筝也蒙着轻纱。玻璃圆桌上摆着一小盆粉色蔷薇。藤椅上搭着白底青花的双排扣麻质单衫。女主人煮茶待客。木架上是新制的香皂和各种精油乳液。她拧开瓶盖,大马士革玫瑰的温柔的馨香与欧洲雏菊山野的清香飘在空气中。她教我们使用水露乳液膏油,轻拍肌肤,慢慢晕开,细致按摩。原来应该如此爱惜自己的肌肤,原来能把生活中的细节安排得如此精致。
因为知道花期短暂,稍纵即逝,所以她认真地打理每一寸肌肤,让它水润滋养而不至于过早干涸。她珍惜每一朵小花,虽然她们是如此微不足道。她把年华和光阴拆开来,一点一点保养。终有凋零,但趁着花开正盛、年华正好,就细细调养护理,让花开得水润娇嫩。风信子花团里的每一小朵花,都开得很认真很饱满。
还有一个,是谜一样的。不知道她的过去也无法预期她的未来。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图景,就像玻璃瓶中盛开状态的风信子一样。那些花儿不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只是欣赏沉醉于此时此刻、一时一地的美。
走出古城最繁华的地段,渐渐安静下来。好像风景也更加明朗更加简洁。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有小桥有流水有人家。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子坐在小河边上,铺开了画纸,变换着颜料,在描摹眼前的精致。她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上衣,黑发在后面安静地垂着。她画得很投入,不理会路人的旁观。纸上,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有小桥有流水有人家。我看着她安静地作画,安静地呼吸,不被打扰。
萍水相逢,我无缘也无由知道她的名字。我或许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只要记得,一个午后,在水流边,曾经有过一个安静的女子,在安静地画画。她周身散发着恬淡的气息。就像看到风信子满贯小花的一刻,我是幸福而知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