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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真冷,是真得冷。天寒地冻,冻得不敢张嘴,一张嘴,裂开的唇缝便会渗出血。
今天是小年,我和奶奶天不亮就起了床。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发酵的面团,又白又鼓。奶奶笑了,干瘪的嘴唇露出几颗大黄牙。打开酒糟闻了闻,醇,香;我和奶奶都要醉了。站上板凳,头挨着吊在大梁上的铁钩,取下了奶奶买的鱼和肉。
肉,是昨天在张屠夫家买的。我们那到了小年就要开始备年货了,连续七天,都能听到猪的惨叫声。我这个孩子王,还是很厉害的,猪脬子我连搞了三个,估计可以踢到夏天。
这个时候,家家烟囱都升起了白烟。奶奶裹着的小脚,跛的,很慢。我油都烧冒烟了,肉还没拿来。我把火弄得小点,走到奶奶那,拿起糖浆在方方正正、肥瘦相间的肉上抹上一层。肉被抹成了浅红色,我把它放进油锅。“砰砰啪啦”,油花四溅。我吓傻了。奶奶很快地走过来,很黑很黑的手拿起锅盖,盖了上去;油才得以停止跳跃。奶奶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刚才见我拿肉以为只是拿到锅上(厨房),不成想我放进了油锅。这很危险的。炸肉,要敬完灶爷才能炸,要不他会发怒,就像刚才。我懂了,以后让我炸,我也不炸了。吓人。
待油锅平静后。打开锅盖,一块红彤彤、香喷喷的酥肉就炸好了。外焦里嫩,津油解馋。我已经一个月没吃过肉了,看的我口水横流。忍,一定要忍住。等上了供桌,爷爷吃完,我才能吃。炸完大酥肉,接着炸小酥肉、酥鱼、芝麻叶(方形的饺皮)、馓子。馓子,会做的人不多,但我奶奶会。
火灭了,油渐渐凉了。奶奶在碗里放了一块酥肉,点了几个红点,插上筷子,端上了供桌。供桌上还有一碗红米,几盅酒。
奶奶一边烧纸,一边叨咕着:“他爹耶!过年啦,回家吃饭了。”
奶奶还没烧完纸,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撒腿就跑了出去,晚了怕未燃的炮被别的孩子捡光。炮一响,我就知道是哪家放的,所以捡的最多的是我。捡回后,拿根火棍。我会在自家门前,一个一个地点燃。瞧,我家也放鞭炮了。
放完炮,坐在落满烟灰的方桌旁,我便可以大口朵颐。奶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给我也倒了一盅。
“来,奶俩走一个。”
“走一个,奶奶长命百岁。”
辣,涩,呛人。我难受地用手来回在嘴边扇动。奶奶皱褶的脸像开满了的各样的花,笑呵呵地看着我。
饭后,奶奶开始包包子,蒸馒头。我喘着粗气给水缸压满了水、灶旁堆满柴火、羊圈清洗干净堆上桔梗。奶奶也累出了汗,我帮她解开头巾,露出白花花的头发。
天渐暗,奶奶找了一个蛇皮袋,我挣大了袋口。奶奶不停地往里塞酥肉、酥鱼、包子馒头、花生、豆皮、粉条。另一个小的手提包里,装了芝麻叶、馓子、鸡蛋、热水,留着我路上吃。
一夜无眠,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夜空。
奶奶拉着架车,我在后面推着;上面挂着我去年没有打过的灯笼。踏着坚硬的冰,我们往国道上走去。我是要去和父母团聚,坐大巴车去;大巴车押车的是我堂哥,不收我车费的。
路面稍微白了点,大巴车来了。奶奶跛着脚把我送上车,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堂哥,一定要看好我。
车动了,远处孤零零的小黑点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我流下了几滴泪。
坐车是个辛苦活。车里开着暖气,不冷。但味很重;鸡蛋味、方便面味、尿味……,熏得我一口食也没吃,还吐了好几回;难受死我了。
终于,天又亮了,我见到了和去年一模一样的高楼大厦;只是灯笼比往年更多,更大,更红了。父母早早地在站在路边等我了。
车门一开,很冷很冷,没有冰、雪;刮着风,下着雨;比老家还冷。我扑进妈妈的怀里,是那么的温暖。
中午,许许多多的小屋门前升起了煤炉,冒着黑黝黝的烟。小屋里的人见了我,都会问候一声:“龙,你来了?”我会嗯嗯地点点头。这些人都是我们庄的,几年前我们都还在老家一起过年。
妈妈也升起了煤灶。午饭,妈妈给我做了花菜、菠菜、虾、小黄鱼;都是我在老家没吃过的。
吃饱喝足。爸爸带我去了躁堂,里面热气腾腾,快憋死我了。不过,很快就适应了,还在水里游了起来。玩了不知多久,我身上的污秽一坨一坨地掉在水里,见到的人嘘着嘴,出了池。
我每天在家里看奥特曼,等待着年的到来。不久,庄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会和他们一起买干脆面,找出一张张奥特曼卡片。我已经有几十张了。爸爸找庄里人打牌唠嗑;妈妈准备着年货;闲点,带我逛商场买衣服、书包、玩具。我比小鸟还快乐。
大年三十,鞭炮齐鸣,烟花满天飞。我吃了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爸爸给了我压岁钱。撮在手心,我飞快地跑到其它小屋喊小伙伴。放花、打炮、奥特曼打怪兽……,玩得不亦乐乎,只是偶尔会想家乡的奶奶。
爸妈和同乡打牌,一整晚不回来,我独自睡去。天一亮,爸妈会带我走亲串友。舅舅胖了,姑姑家舔人了,二伯开了废品收购站,张大炮被拘了,张大炮老婆瘦了……,都是平常很难见着的人,在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见着了。
元宵节,看完灯会,我又坐上堂哥的大巴车,回到了家乡。堂哥还是没要钱,我爸给了他一条上海烟。
又是一路的颠簸。天又亮了,奶奶在路边的架车旁眺望着。
冷,家乡还是那么冷,和我走到时候一样的冷。奶奶接过我的包(包里有奶奶的新衣服)放到了架车。我拉着奶奶的手,紧跟着她。奶奶说我坐车肯定是累了,要我上架车,我说不累,奶奶不信。就这样,奶奶跛着脚,拉着行李和我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家,没有变化。供桌上的供品还是那样摆放着。大梁上,篮子里的包子馒头、酥肉、酥鱼也没有变化;只是长了霉斑,蒸蒸还能吃。奶奶是不会扔掉一个馒头的。
长大后,父母待在了家乡,轮到我出门远行了。
我平时很少回家,只到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回家后。母亲会拍拍我身上的灰尘(我很干净),拿出她勾制的新棉鞋让我换上;其实今年是不用勾制的,去年的棉鞋还是新的。
过了小年,妈妈会和奶奶一样;做酥肉、酥鱼、包子馒头、馓子……,只是多了很多卤肉。
鞭炮是不让放了,每次过年家里都会起很大的雾。专家说是放炮放的。头几年是让放的。那时家家比着放,比谁的大,谁的响,谁的更长;都是比,比到不让放为止。
拜年,把车往门口一停,亲朋好友就会围着车转。懂车的人,会和你聊车,一聊就聊到饭点。桌上喝酒,抽烟;不会就成了傻子。聊的都是谁在哪挣了钱,发了财;谁得了重病,穷死了等等。其它的很少听到,年,真是变了味啦!
年,是对亲人的思恋,是对家乡的眷恋,是一种告别,是一种乡愁,是奔跑着的年,不知道下一代怎么接力?希望不会接我父亲的,或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