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上存在一种力量，能让十六岁的少年也能直面巨龙的龙焰，那或许不是神明的契约，而是最清晰的恨。

  刚宪从小跟着爷爷一起长大，印象中，爷爷有着蓬乱的头发，健硕的身体，他总是背着一个破烂烂的麻袋，挂着永远不会被改变的笑容。

  爷爷虽然总是被追着打，但他总能安全脱身，不仅如此，他还能很神奇的把路边的瓶子像变魔术一样变成冰淇淋，爷爷弯着腰把冰淇淋递给刚宪的画面，是他记忆中最温馨的画面。

  然而这一切，却在一个月前的大灾变中结束了。

  爷爷用身体挡住了巨龙的火焰，恐怖的高温眨眼间就将他烧为灰烬，在化为灰烬的前一秒，刚宪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笑容。那一刻，他发了疯似的想冲上去把爷爷从火焰中拉出，但他没有，不止因为爷爷拒绝的眼神，还因为他……胆怯了。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变得和六岁时一样，只能躲在爷爷的身后，十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又始终和过去一样，只是他还是他，爷爷却无法用更年迈的身躯抵挡更强大的敌人了。

  他怀着仇恨逃离了那个地方，那时，龙焰焚烧着，似乎要烧尽世间的一切，生死存亡时刻，是阿瑞斯从手背的印记中走出，用神能（神性力量）笼罩住刚宪。

  巨龙的火焰摧毁了一切，却穿不透阿瑞斯的光罩，那一刻，光罩内的少年发誓，一定要向天上的巨龙讨回一切！

  他和阿瑞斯签订契约，修炼神能，融合阿瑞斯的力量，建立庇护所，收留许多像他一样，在大灾变中失去家人的市民。

  他是神选之人，也是珠海城的流浪孤儿，神选中了十六岁的他，而他也正好要向天上的巨龙复仇。

  ……

  阿瑞斯站在刚宪的身前，身材魁梧的他在瘦弱的刚宪面前如小型巨人般高大，手中握着的烈焰神枪落在地上，无穷无尽的神能从神枪底端向四周扩散出去，形成一个圆形的领域。在领域内的任何生灵，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弱小的飞鸟直接神陨，坠落地面，正在进食的野狗也突然在原地抽搐起来。

  “好强，我在他面前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晖瞳捂着胸口暗道，他也在那层隐约可见的领域影响范围内，高山一般的压迫感压的他抬不起头，手中的长刀更是连出鞘都做不到。

  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身的渺小，和梦里一样，和大灾变那天一样，自己在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面前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对方的攻击不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甚至开始后悔主动寻找神选之人了，太草率了，他对神明的认知还远远不够清晰。

  阿瑞斯松开烈焰神枪，他的手掌已经彻底离开了神枪，但神枪却没有倒下，不仅如此，还在下一秒突然释放出更恐怖的神能，那如山如海般的神能充斥着整个领域，仿佛握着神枪的手是封印它的枷锁，如今枷锁不再，它可以向世间尽情展示它的强大。

  扑面而来的神能压迫的晖瞳半跪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千米深的海底，周围密密麻麻的压力压的他动都动不了。

  不畏死亡的亡灵龙骑兵在此刻都开始迟疑，他们没有逃跑，但也不敢迈步向前，也做不到迈步向前。

  除了刚宪，领域范围内的一切有思想的生灵都营生出来一种念头，他们的生命好像被神秘的存在握在手中，随便一握，他们便会死亡。

  刚宪看着阿瑞斯，拳头紧握，一身灰色的宽松T恤和黑色运动裤往后飘起，寸头下的目光坚毅而渴望。

  “什么时候才能像他这般强大！？”

  似乎是为了回答刚宪的问题，强烈的劲风自阿瑞斯脚底吹起，他动了，但仍站在原地，拳头微握，臂膀用力，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一拳轰出，却爆发出了炮弹一般的威力，耀眼的金光从他的拳头射出，状似能量炮的光柱轰出，瞬间淹没所有的亡灵龙骑兵，也洞穿了亡灵龙骑兵身后的建筑，一排排高楼顿时坍塌，灰尘一阵阵扬起。

  “我……真的能拥有这种级别的力量？”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刚宪还是无法保持镇静，他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像阿瑞斯一样谈笑间毁天灭地的场面。

  阿瑞斯轰出恐怖的一拳后，像只拍死几只蚊子一样轻松，他伸了个懒腰，随意往晖瞳所在的方向扭了下脖颈，但没有看过去，反而化作点点星光飞进刚宪手背的神枪印记中。

  “随意一拳就能做到这种地步……那打败过战神的龙将该有多强？”

  晖瞳停留在对那一拳的震惊中，强大的破坏力还在其次，重点是那只是阿瑞斯的随意一拳，之前因不断变强而升起的自信心开始消散，这一拳给他打开了神明世界的大门，让他意识到了神明是如何战斗的。

  和雅典娜不同，阿瑞斯是用摧枯拉朽的力量毁灭一切，这比雅典娜淡然间让亡灵直接消散更具有视觉冲击。

  可即便是这种级别的神明，居然也会在复苏之初被龙将打败……

  “上面的那位，还不打算下来吗？”

  晖瞳还在感慨，下面突然传来声音，他低头看去，发现那个瘦弱的少年正昂着头看着自己。

  稍微思考之后，晖瞳决定下去，反正逃也逃不掉，阿瑞斯刚才神能笼罩的范围太宽广了，即便他先手跑路，也做不到在阿瑞斯从印记中出来之前逃离这片区域。

  踏！

  很自然的落在刚宪的对面，晖瞳的连衣帽早就在阿瑞斯那一拳的波及下滑落，此刻露出比刚宪年长几岁的面容。

  他今年十八岁，站在十六岁的刚宪面前，身高高对方大半头，身材也更强壮，但在神能方面……在晖瞳眼中，对面的瘦弱少年此刻就像是一头人形猛兽一样，时不时的散发着强大的神能波动。

  “晖瞳。”

  晖瞳报出了自己自己的姓名，他看着刚宪，刚宪也很干脆的说道：

  “刚宪。”

  两个人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注视着彼此，如今活下来的人类虽然很少，但并不代表他们相见就格外亲近，无论是什么阵营，都要看个体的好坏。

  晖瞳并不知道对面的刚宪是好是坏，刚宪也一样。

  最终，刚宪率先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天一般人不会关注阴影地带，因为说不准那里就潜伏着亡灵，而对方不仅出现在这里，还能轻松的从高楼跳下来，显然不是普通的幸存者。

  “我本意是想寻找值得信赖的盟友，组成队伍，一起面对这场圣战。”

  晖瞳停顿了两秒钟，然后如实说道，这确实是他一开始的目的。

  “那现在呢？”刚宪很准确的抓住了晖瞳话中的意思。

  “你们并不需要我。”晖瞳无奈耸肩。

  刚宪怔了怔，他略感惊讶的看着晖瞳，看着那幅轻松与无奈的表情，他意识到眼前比他年长两岁的少年或许并不简单。能意识到自己不足的人，往往心中有更高的目标。

  “你不是神选之人。”他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妹妹是。”

  “你妹妹手下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这次轮到晖瞳沉默了，他瞳孔微缩，目光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忌惮。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刚宪见状意识到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区域，连忙说道，只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歉意。

  晖瞳继续沉默，眼前的人看来是不会选择和他合作了，或者说，对方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和他进行合作。当然，要是晖敏亲自来又是另一种情况。

  见晖瞳不说话，刚宪也不在意，他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不算好，但事实情况如此，他不可能和一个比自己还要弱小的非神选之人合作，即便他背后站着的神选之人是他亲妹妹。

  而且对方言语中也说了自己并不需要他，不管是不是客套话，在他背后的神选之人亲自站出来之前他是不会考虑合作的，也不会把对方放在和自己等平的地位，那太虚假了。

  “我还要继续寻找幸存者，先走一步。”

  短暂的沉默之后，刚宪不愿再待在这里浪费时间，他随便说了句客套话，便越过晖瞳身边，往晖瞳身后的方向走去。

  圣战之中，唯有神选之人能以人类之躯和巨龙博弈，这是游戏的规则，除此之外无论是多么特殊的人类，也只能当个称职的手下罢了，即便这个人，有更高更远的目标。

  其中的区别就像国家队里的主力成员和队内训练师一样，一个拥有无限的可能，是和别的国家比赛的主力干将，另一个则是默默无闻的陪练。训练师或许在一些方面和正式成员相近，但永远都无法上场比赛，因为事实就是他不是正式球员，做再多也无法决定比赛的输赢。

  晖瞳平静的接纳刚宪的轻视，刚宪越过晖瞳时看都没看晖瞳一眼，晖瞳也不在意这些，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让对方重视的资格，而他眼下要去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强到让他们重视。

  不是为了改变刚宪的态度，而且要强到拥有话语权，这样才不会让晖敏在以后不可避免的合作中吃亏。

  尽管阿瑞斯很强，强到难以相信的地步，比他小两岁的刚宪也很强，他的强大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只要苏醒就可以随手斩杀那些亡灵龙骑兵，而晖瞳自己却连成群的亡灵龙骑士都要一整夜的时间才能杀死。

  他净化不了的污秽，在阿瑞斯的拳下连出现的机会的都没有，他通过不断战斗获得的力量，在刚宪面前就像浮萍般无足轻重。

  他很弱小，靠着雅典娜的赐予才拥有如今的力量，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有必须变强的理由，他就像海浪之下的纸船，随时会覆灭，但他的船上载着亲人，所以他必须闯过去，哪怕粉身碎骨。

  只有战斗！只需战斗！

  晖瞳的双目燃烧起战意，他要在更强的敌人手中活下来，然后杀死他们，走向下一个敌人。

  似乎是为了回应晖瞳的内心，晖瞳小宇宙中的神之血竟在此时沸腾起来，他炼化神之血的速度突然翻倍以后再翻倍，不仅如此，在速度变成了原来的四倍之后竟还在迅速提升。

  就像雅典娜说的一样，他的躯体不同于寻常人，现在这个特殊的躯体似乎是接收到了他的不甘，开始疯狂变强！

  吼！！！

  不知声音源自哪里，晖瞳的耳旁莫名响起了梦魇一般的吼叫，那是巨龙的咆哮声，是噩梦的伊始，但此刻却在他的体内响起，仿佛是有一头巨龙正在他体内苏醒，而他也没有抗拒这一切，因为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强。

  他的血管泛起了金光，带着神性，心脏跳动的更加强劲有力，小宇宙的空间越来越大，这代表他将能拥有更深厚的神能。他对各种元素的亲和力和转化速度也在迅速提升，空气中的火元素甚至不用他去吸引，自行聚拢在他身前，任他索取。

  与之对应的，是体内的神之血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

  “嗯？”

  还没走远的刚宪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眉头微皱，回身看向晖瞳，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比自己稍年长的身影，但他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他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回过神来又苦笑着把步子收回，一边轻微的摇头一边继续离去。

  “不是神选之人，再特殊又如何，在神明面前，人类再强大也只是蝼蚁，只有我们，才能摆脱蝼蚁的身躯，和神明一起对抗巨龙，然后……杀死巨龙！”

  他承认刚才有一瞬间，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基于这点他发自内心的敬佩晖瞳，以普通人类的身躯让他察觉到一丝的危险，这很难得，但也仅限于此。

  在未来的时间里，只有和神明融为一体的神选之人才能改变人类的命运，这是规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刚宪这次没有再回头，哪怕内心的那丝危险的气息越来越重，他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眼中只有一个敌人，而那个敌人不会被普通人类杀死。

  他只能靠自己，或者其他十一位神选之人，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也是伟大的。

  他会扛起这份孤独与伟大，拯救更多的人，向巨龙复仇，向天空发起反击，而诸如晖瞳这样的普通人类，便只需要好好活下去就行。

  刚宪彻底离开了巷子，他前往了下一个地方，只是他不会想到的是，若他能回头再看一眼，便会发现此刻的晖瞳身后……竟长出半对黑色的龙翼！

  龙翼浑身流动着黑色的火焰，它在右侧独自展开，在阴影中也拥有影子，龙翼边缘排列着的是银色骨刺，骨刺像巨兽獠牙一样森然排列，闪烁着冷光。生出龙翼的同一侧胳膊，也浮现黑色的龙鳞，龙鳞像黑银一样覆盖在晖瞳的胳膊上，往后延伸，直至和龙翼连接在一起。

  此刻的晖瞳，俨然一副进化到一半的“龙人”的样子，若是刚宪还在这里，恐怕会立即将他斩杀。龙，是这座城市所有人的敌人。

  晖瞳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在越来越快的炼化速度中失去了视线，然后又失去了躯体的掌控权，他现在只能像等待游戏加载进度条时一样，安静的坐在电脑桌前，等待进入游戏的那一刻。

  时间一点点流逝，幸运的是没有人靠近这里，偶尔出现的亡灵也像是没看到晖瞳一般，出现又消失。天色开始变暗，周围涌动起阴森森的声音，亡者之门也已经开启运转，不巧的是晖瞳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在亡者之门附近。

  在黑暗彻底降临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空中降临，站在楼顶，他身披黑色盔甲，身后飞扬着猩红披风，手中的骑士剑在月光下流转着寒光。

  与此同时，晖瞳体内的“进度条”也加载完毕，他身后的龙翼化作火星消失不见，胳膊也恢复为原样，只是一双明亮的瞳孔变成了灰蒙蒙的色彩。

  他察觉到了楼顶的气息，昂头去看，一个黑红色的身影站在“月亮之中”，晖瞳迅速把手搭在刀柄上，双目闪过一缕寒芒，熟练的拔刀姿势再次摆出。

  猩红披风，这是只有那个中级亡灵才有的特征，楼顶的这位毫无疑问，正是由龙骑士中的精锐死后所化的亡灵——血色龙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