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茶园
地球进入新的时期,大自然默默发生变化。新年不久之后,将冒出第一枝花蕾,鸟儿会再次高歌,生命生生不息。
春子与雪秀幼年时成长的环境不同。雪秀是城市里长大的女孩,春子是山区农村长大的孩子。而且除了跟着哥哥姐姐去了二次县城,就一直在冬塘。
在冬塘,这里有他熟悉的山和水、房屋,操着同一方言的乡亲。他熟悉自己成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土地上的庄稼、长着浮萍和水草的河湖、随着季节不同变化颜色的树林,甚至空中飞行的小鸟,地上爬行的虫子……
所以当雪秀向他讲述她小时候的往事时,他总是感觉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另一片天地。
一个上午忙碌完了后,春子答应雪秀,下午带她去茶园。
雪秀叫冬花,冬花问哥哥春子从那边走。
“当然从屋后山坡渠道上走。”春子告诉妹妹。
“我不去了。”冬花摇了摇头,“我怕古樟树。再说,这时候去又不摘茶叶,又没花看。就只是单单看冬湖。”
“为什么怕古樟树呢?”雪秀不解地问。
“以后再告诉你。”冬花不想说,也不敢说岀来。
尽管冬花表现出畏怯的样子,为了看冬湖父亲所在地,现在春子又愿意带自己去,雪秀还是坚持去。
不过,她被冬花畏怯传染到了,心里已经有了些少许畏怯。但想想跟着春子她就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
从屋后山坡顺着一条山径爬上半山腰,再沿着一条通往茶园一直往东伸延到冬湖坝山岩上的渠道走。比起从下塆村去茶园路程远很多。如果从乃子的下塆村经过坳姥山天缝口,往冬湖林场大道走一段,再顺着山径去茶园,就近得多,但那得爬一段陡峭的坡。
每年的三四月份采摘鲜嫩的茶叶后,经过拣选炒匀搓揉晎干,清香纯正茶叶拿到公社收购站换钱买农药化肥。
这也是生产队唯一的经济作物。
祖父前些年尚能上山时,还亲手采茶自己动手翻炒。
茶园包括竹子林这一片山地,本是春子家的祖山。农村合作社家里的山林充了公,祖上田地被充公的还有牛姥山三口池塘和现在六七八三个生产队的百多亩稻田,这些土地成了生产队集体的财产。
这些被新时代充了公的土地和山林,还是深深印在祖父的心坎里。祖父常常在春子面前唠叨自己的土地,细到田边一棵杉树,他都要让春子记住。
渠道是三年前公社组织三个大队的人新开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通水,砌在冬湖坝上水泵小房里面也没有装上抽水机和水泵,也一直空了三年。
这足有十米宽的渠道通向牛姥山后面的牛口大队。
渠道堤面成了通向茶园宽敝平坦的路面。从春子家宅院后山坡的路径上来后,顺着通向茶园的宽敞平坦的渠道走,步履特别轻松自在。
渠道堤面一侧被翻出来新鲜的泥土上,长着一蓬蓬大大小小已经枯萎的冬茅草。
经过大半天的光照,和冬日里干燥寒冷的风吹冽,路面上很干。只是散落在地面上的树叶,让人的脚步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声音。
“冬花说一路上都是花,那是在春天採茶叶的季节。现在是冬天,在竹林里偶尔也可以看到山茶花。今天只要能看到冬湖,也是很高兴。早知道可以看冬湖当时姐姐应该告诉我一声。”
“也许她忘了。”春子望着前面的路径。他觉得茶园和冬湖还有自己的牛家冲塆村都是不一样的小天地。
就像前方很快就到了的古樟树一样。古樟树的小天地,是祖先神灵聚居地。
再往前走几十米远,就到小坡坳里的古樟树前了。
“在古樟树前,让我们不要说话,大家跪下,朝古樟树跪拜完了就走。”雪秀说,跟着惯于走山径春子的快步,她有点累,额头上渗出汗。
她用衣袖揩擦额头上的汗。
“我们等一下路过古樟树时,也要跪拜吧?”雪秀下意识地拉着春子的胳膊,尽管平日里她大大咧咧活泼开朗,但到底是女孩子,她想临来时冬花畏怯的样子,现在只有春子带着她入到这茂密寂静的森林中,四周悄无声息,她还是有点怕。
春子只顾闷头带着她走,雪秀越往前靠近古樟树,越是心虚害怕起来。
她扯着春子的手不停地说话来给自己壮胆。
“刚才要是从下塆村走,就好了。”她伸手抓住春子胳膊。
“从下塆村去茶园,那得一路爬坡。我就不会来了。”
“应该叫祥子乃子来。”
“叫他们来?那他们就会从下塆里沿着林场的路爬上来了。”
“我宁愿那样爬上来。顺着坡道爬上来,光亮亮的。就不会这么阴森森的。”
“什么阴森森的?”春子蹙一下眉头,“就算有神灵,也是自家的祖先在保佑我们。就像老爷爷一样。有时候,我就想古樟树和爷爷是不是一样呢。”春子让雪秀攥着自己的胳膊,边带她往前走边说,
“小时候,像这么寒冷的天,老爷爷喜欢我靠在他怀里,让我给他暖身子,我用手摸着他满是皱纹的手和大大小小黑色的斑点,问他这是为什么呢?老爷爷告诉我说,人老了,身上的皮就会很粗糙缩成皱纹,血气没那么旺了,皮肤就会留下很多斑块。
“祖父说,他这个年纪,就像一棵古树一样,茎干粗糙表层有很多藓苔,枝条会枯萎花叶也凋谢。
“老爷爷说这话时,让我想起古樟树,感觉祖父就像古樟树一样。我把自己的想象告诉老爷爷,老爷爷说,他不能和古樟树比,古樟树那是祖先神灵所在。
“要是老爷爷走了,你就可以把古樟树看成是老爷爷,不管你走到哪里,老爷爷都会庇护你。让风吹不到你,雨淋到不到你,也没人敢欺负你。你有吃有穿,也不会生病。
“只是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保护那棵古樟树,不要让人砍掉了。”
春子的这番话,让雪秀的胆子壮了起来。她的步伐也变得轻松起来。
说着说着就看到小坡坳里的古樟树了。古樟树幽暗苍郁屹立在茂密的山林中。
古樟树树梢高耸入云,它周围是原始森林中的灌木丛,它下面有族人用火砖砌的小屋用来供人们祭祀祖先仪式时,放置供品。
春子走到古樟树前跪拜磕头,双手合十,就爬了起身。小年节后,过些日子年节前他要带着家里的供品专程来祭祀。
雪秀跟着春子跪拜磕头完了后,即刻爬起身来,扯着春子的胳膊催促他往前走。她来不及看一眼古樟树是什么样子。
“我们回来时,往下塆村走吧。”雪秀显得有些紧张地说。
“好吧。”春子答应了她。回去走下坡,路不滑,就很轻松了。
再说,他还要找祥子乃子商量挖冬笋的事。
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茶囩。一簇蔟芦苇和茅草从冬湖岩壁上沿着山脊长到茶园的犄角山麓上。
12 茂密的森林
这是一片未曾开垦的处女地。
茂密的森林栖息着无数的生灵。猫狐野兔獾很多小动物在树林灌木丛中安家,野兔和猫狐是宅院后山林中最常见的动物。这些不同的小动物会选择不同的生存状态。
猫狐常常会趁村中无人时入村叼振实家的鸡,野兔就会在菜园子里偷食菜叶玉米,山獾会嚼食棚架上的南瓜和土层下面的红薯土豆花生田边的竽头。它们集群生活,有自己的觅食途径。
山林是它们的安乐窝,也是它们的避难所。
春子走在当年祖祖辈辈走过的路径上。想象当年祖父爷爷父亲从这里出发,到茶园那边陡峭的岩壁冬湖沿岸一直到桐子坳、湖边十几公里的山林地带、跋山涉水的样子。
现在这片土地属于生产队集体所有,他带着初次去茶园的雪秀,沿着当年祖先的足迹去茶园瞭望冬湖。
在最上层的一块茶园地里,可以鸟瞰冬湖一角碧蓝的湖水。但要看雪秀父亲下放到郑家坳郑渔夫的屋子,还得向前走到那个山麓上的犄角上。
春子带着雪秀走过茶园,绕过山麓犄角,往附近一处植被茂盛的高地走去。
雪秀却自己直接往松树方向向前走,被春子挡住了。
“冬花说,从这里可以看到郑家坳。”雪秀对挡在自己面前的春子说。
“冬花说从这里可以看到郑家坳,那得爬到那棵高高的松树上。”
春子用手指着前方山麓那棵挺拨的高大的松树,“你爬得上面吧?就是你爬上去,往下看就是悬崖绝壁,深不见底的湖水。”
春子严肃地告诉雪秀说。其实不用爬到那棵松树也可以看到对面湖岸边的郑家坳,下面也不是什么陡峭的山崖,更不是深水区。可在这见不到光照茂密的丛林山坡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地面,隐藏在腐叶枯草之下,一不小心很容易顺着濡湿山坡滑倒跌入湖中。
是山里面长大的春子,他得保证雪秀在山林里的安全。
春子把雪秀带到较远的另一处真正的陡壁高地,那儿陡壁的坡是由湖岸边高度呈下降趋势延伸到春子屋后的山林里。
人站在那儿,很安全。陡壁就像一堵护围墙,挡在人的胸前,刮风下雨都不会有跌落湖里的危险。
从那儿可以看到郑家坳塆村口老槐树伸向空中的枝杈。
那儿长有几棵苦槠树, 秋季它细小的果实成熟后晒干里面的果肉做岀来的豆腐很酥口爽胃。比黄豆做出来的六分钱的豆腐贵很多,开墟的时候买到二毛五一块。
冬塘人把这豆腐叫做毛珠豆腐。
“看到老槐树了。”雪秀踮起脚尖朝对面湖面上岸边郑家坳方向眺望过去。
“看到郑家坳那棵古槐树,就等于看到郑渔夫的房子了。也就等于看到爸爸了。”她高兴地说,用手指着远一处湖岸隐隐绰绰的老槐树,顾不上揩擦脸上淌下的汗珠子。
“嗓门大的话,顺风使劲地喊,郑家坳的人可以听得到。”
“让我大喊一声?”
“好。”
“我要和你一起喊。”雪秀左右看看,又转头往后看了一下。不知道她怕人看到,还是畏惧什么。
“我数一二三,就一起用力喊。”
春子说完,用双手屈成喇叭形,放在自己嘴巴前,他数了一二三,和雪秀奋力朝着远方的湖面“哟嗬嗬——”高喊着。
喊声过后,并没有得到山中有人的回音。只有山谷里回荡他们自己的袅袅的余声。
象这样的喊山,要是远近的山林中有人听到,就会回应。这是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山里人出于礼节和应援互相照应的方式之一。
他们在那里站一会儿,就沿路返回到茶园。雪秀恋恋不舍,走几步又回头张望远处的郑家坳的湖岸。
春子这才仔细观察布满在半山坡上的茶树。这些生长被块块土地隔开排列有序、远看似是灌木丛生遍布山腰的簇簇的茶树,一些树枝梢还开着很细小的小白花。
这里属于冬湖林场边缘地带,海拔约三百米,在丘陵地带,既不算高也不算低。
茶园地处偏南,是从竹林中开垦出来的。
在自然资源丰富,有着森林覆盖下的茶园,土壤肥沃,雨量充沛,地处冬湖岸边云雾多,空气湿度大,漫射光强,有机物质含量高,每年春秋都会採摘长势繁盛鲜嫰喜人丰收的新茶。
这茶清香扑鼻恬淡优雅,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无论是闻起来还是吃起来总是感觉浓烈而醇厚,颇合山林地带耿直爽朗的民风。
冬塘人喝茶几乎没有什么工序。
遇到客人来家后,先是把炉灶上的火拔开,煮沸一灌茶,再摆上桌子,把热气腾腾茶水地倒入桌上客人面前碗中,再端上家中备有炒熟的花生瓜子或豆子,放在碟盘中。主人和客人一起喝茶聊天,谈东南西北的话题,亲歳家会从老人问到小孩的近况,遇有事商忖就得凑着脑袋把各自的好主意讲出来。
这样喝茶酣畅淋漓,少了续水换茶的频率,喝起来特别爽快。
“春天来,採摘新茶,难道是把一片一片的叶子摘下来吧?”雪秀站在茶园地里,手抚弄着冰冷僵硬的枝叶问春子。
“顺着枝条新叶往下採三片叶子以上那一截。”春子告诉雪秀道,“如果新长出的枝芽还鲜嫩一点,也可以採摘四五片以上的那一部分茶叶。”
他一边向雪秀讲述採茶叶知识技巧,一边带着雪秀走进茶园里看,发现山风揺拽的一些枝梢上在凛冽的寒冬里已经长出了新的叶芽。
“我们下山吧?”春子朝在茶树中象是寻找什么的雪秀喊。
“这花好小,但闻起来让人好舒服。”原来她在摘茶树上的花。
“你不要摘了,这花是长茶果的。掉落地上又可以长出一棵茶树来。”
“你应该早告诉我啊。”雪秀带点可惜的样子,看着手里花。
“把它带回去,晚上放在枕头下面,闻着会让人睡着很香。”春子等到雪秀走到自己跟前说。
俩人开始沿着下山的路径上往山下走。
“等过完年,春天来的时候,你得再带我来。那时候,花儿全开了,天气晴朗了,来山上採茶的人也多了,就可以去山崖上看爸爸住的房子了。”雪秀高高兴兴地在前面扭头看着春子说。
“看你爸爸住的房子?”春子应了雪秀一句。他把手抓住一棵茶树枝上,怕把树枝扯断,把手缩了回来,侧着身子,让自己的脚步成弓步姿势下坡。
“那还不如直接去郑渔夫家去。”他把前面半截话说完。
“你等等我呀!难道你要把我丢在山上?”雪秀在后面喊。
春子回头一望,自己把雪秀拉开有十几步远了。
他停了下来,“山上又没老虎,你怕什么。”
“山上有狐猫,算不算小老虎哩?再说你也不能走我前面嘛。万一我不见了呢?”
“下坡的路我走你前面,是怕你跌倒滚下来我可以阻挡。”春子这句话,让雪秀听到很高兴!
“我跳一步给你看,滚下去看你挡得住么。”说完,待不及春子阻止,雪秀连续跳了几步,稳稳当当地站在春子跟前。
“走吧。侧着身子走,不会跌。”
春子让雪秀按照他下坡稳健的姿势走,但雪秀并没有。她左一步右一步蹬着有坡坎的地方,和春子很快就下了山。
山下的大道一端通向冬湖林场,一端拐过一片竹林,通向牛家冲祥子塆村。
13 天缝口
通往林场的大道经过一条狹长的山谷,与其说山谷,倒不如说是路缝。两边的山崖把路夾在中间,路上空中两边的树木枝干伸向对方一边相互缠绕,既是在太阳光非常強烈的时候,这里面的路上也是阴森森的。
家人会告诫孩子们,晚上不要去坳老山。这座山名就叫坳老山。
夏天谢家塆和下塆村坐在禾坪上纳凉的妇女们,会讲叙她们亲眼所见坳老山路口一些鬼怪的事情。
在妇人讲叙最多的是身子上长有九个绣球长舌鬼。常在夜半三更出现在路中间拦人索命。
因为一直有此传言,整个牛姥山大队的人都知道。
这里离祥子家不远,拐过一片竹子林,就是通向牛家冲村的下塆村的祥子家,距离不到五百米。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神灵鬼怪,怎会跑到路中间去拦人索命?”祖父完全不屑于此传言。
春子想折回穿过坳姥山天缝,去看看那边冬季严寒下的开阔地。但雪秀不愿意去。她来冬塘多年,又住牛姥山大队小学,早有耳闻坳姥山鬼怪的传说。
“现在路上没人,走到那洞口连一丝呜呜风声都象是什么人的哭声。要是晩上我汗毛都会竖起来,好怕哩。还是往塆里走嘛。”雪秀缩着脖子说。虽然这里离坳老山还有些距离,她疾步地走在春子前面,不时回头看春子有没有跟上来。
春子站在路边,朝林场天缝路口张望:那里别有洞天!
出了这坳姥山天缝出口,一直到冬湖水库长堤大坝,是开阔肥沃五个生产队上百几十亩连成片的水稻田。
春插之后的禾苗返青时,那一片葱绿,宁静闲适的田园风景,看上去让人心醉!
“去祥子家看他在不。”
雪秀走在前面叫他。春子这才转身往前走。俩人很快就来到了祥子的家门口。
祥子是他们同班同学,牛家冲周氏家族有好几个是春子与雪秀同班同学。但常常一起玩的只有祥子和与祥子塆村隔壁乃子。
祥子妈告诉春子和雪秀,祥子在牛栏里喂牛。她让春子和雪秀在门口站一会,她从屋里捧出一大把花生放入雪秀和春子袋里。
“春子你去看祥子喂牛糟吧。要放点水,喂两瓢就够了,千万不要把牛喝醉了。”祥子妈这么吩咐春子。
春子和雪秀在牛栏门口遇到往回走的乃子。
“啊,雪秀,明早起来你过来喂牛吧。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写一篇帮生产队喂牛的作文了。”乃子一见雪秀就对她说。
“瑞金叔要我们去茶园挖冬笋,你问过祥子没?”春子问乃子。
“我知道。祥子告诉了我。我妈说再缓些日子,现在还没长起来。到时候我们仨一起去,雪秀去吧?”乃子跟春子说完朝雪秀问她。
“去啊。我从未挖过冬笋,正想去体验一下。今年寒假的作文就好写多了,喂牛挖冬笋,都是帮生产队劳动有意义的题材。”雪秀高兴地满口答应说。
她走近牛栏,想看看栏内的牛。但喂饱喝足的耕牛已经躺在稻草堆上眯着眼在打盹。
牛家冲生产队一共有五头耕牛,都关在用土墙垒起来的下塆村后山坳里的牛栏内。
牛栏楼上一半塞满了秋季晒干的稻秸杆。牛栏很暖和,象云子一般半大的小孩就会常常在牛栏楼上稻秸堆里捉迷藏、或打牌,把家里偷来的小零食躲在稻秸堆里洞里躺着吃。
这是云子这般大的小孩子们嬉戏玩耍聚集地。
耕牛关在牛栏里,每天由生产队安排的专人给它喂食。耕牛的饲料就是它楼上稻秸杆。这种稻秸杆是秋天收获稻子时,把上乘还在泛青稻秸留下来晒干,特意为耕牛过冬准备的。
为耕牛准备过冬的还有生产队安排每一户家庭为耕牛蒸一坛酒糟,通过队长会计记工员验收,统一放入生产队仓库,再渗入米糠,喂给耕牛御寒过冬。
“我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回生产队参加劳动。再过二三年,满了十八岁,我妈要我爸找你爸让我参加工作。说是去公社锅厂当工人。能进城最好。”乃子告诉春子说。
“现在城里人都下乡,你妈还是这么想。”春子说。
“我妈说要是我姐是个哥,你爸就安排去当工人了。”
“难说。”春子不打算正面回答。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春子知道自己不能在外面瞎说。
“你妈给的花生。”雪秀从口袋里抓一把花生递给乃子。
“我妈给你们的,你又给我,这不是又要回来了吧。”乃子好意
14 祖父的古屋
祖父会时常去振实后园子里看。老人不是从外面的竹篱巴园门口进,而是直接推开振实家的门进入长子的菜园子。老人神情茫然,但举止稳定,他细心地用拐杖拔开屋基上面的草。
多数情况下振实妈会躲开,叫来春子妈,让春子妈陪着老人看宅地基是否有无完好。如果发现宅基砖或石块有块不见或移动,他会大喊长孙儿媳名:三娩。振实妈颤抖地走岀来,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祖父把自己的烟筒往自己身上掷过来。
“以后岩子实子生了儿子孙子还得盖起来,你这头蠢猪……”老人掷出去手里的烟筒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斥落振实妈。
春子妈赶紧扶着祖父回去老人自己的屋里。
“我也不知道,那块移动了。可能是振实手力重,除草撬了一下。我现在就补回去。”
振实妈委屈地说。她把捡回来烟筒抹干净递给春子妈,让春子妈送给祖父。
“元昌要是听话,今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做人遭欺负让人打让人骂挨批斗坐牢受侮辱,甚至砍脑袋都是人当中一生命运,过去没事就算了,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多好。半夜去人家家里去报仇打人,你去打人也算了,还带着有家有小的儿子去。要不是瑞孝瑞又赶回来,你孤儿寡母抓去坐牢怎么办?”
对于祖父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持这个家庭的完整性,教育晚辈中有出息的子孙,有朝一日,再重振家业。
树叶纷纷而落,严冬己至。白昼越来越短,天色一暗,森林里的景象截然不同。
15 冬夜的姐妹
夜幕下的冬夜,雨秀的房间。雨秀把灯芯用织毛针拔了拔,上面燃尽的灰粒掉落在桌上,她再用针尖把灰粒拔到桌面下的小水桶里。然后把织到腰身上的毛衣揽在怀里一针一线飞快地织起来。
这是春子的毛衣,两年前秋华为弟弟织的。现在春子大了,有点儿短,拆了添了些新毛线重织。雨秀和秋华谁手闲谁织,她们准备在下雪前织完,让春子穿在身上。
雪秀伏在床上写日记。
“那天和春子去茶园记了什么呀?”对面倚在床头的雨秀,双手忙着穿针绕线织春子快要完工的毛衣,笑着瞄了一眼妹妹,问。
雪秀停下笔来,把日记本往前翻前几页,读给姐姐听:
“今天和春子去了茶园,看到冬湖。看到了郑家坳的老槐树。爸爸住的房子郑渔夫家没看到,但看到老槐树了,就等于爸爸住的老槐树下的房子了。我和春子朝那边使劲地喊,希望他们能够听到。也许爸爸不在屋里,也许我们喊的声音不够大。我想再往前走一点,春子不让。他怕我掉到冬湖里去哩。”
读到这里雪秀甜甜地笑了。
“要是春子让我可以走近一点去看冬湖。也许可以看到爸爸住的屋。”
雪秀一字一句读自己已经写下的日记给姐姐听。
雨秀停顿了手中的活什一下,略微思忖,又边织毛衣边对妹妹说:
“你在春子面前别大大咧咧的,春子很斯文,你疯疯癫癫的,春子不喜欢。”
“啊?”
“人和人的一起,总得有共同的东西。既然相遇一起,就得好好相处。要多替他人着想,去奉献自己。需要的话,还要作出牺牲。”
“你是说你自己吧?”
“你懂得了什么?”
“就这样,我们俩在茶园里看一棵一棵的茶树。春天来了,约好来这里采茶。春子告诉我,采茶时要摘芽尖以下三片叶子枝上的那一截。”
雪秀继续读自己的日记给姐姐听:“这可是准确无误的,准确无误的吧。”
雨秀象是告诫妹妹道:“你还小,要静心静意地好好读书。向春子哥哥学习。这么说也许让人听起来腻味,可能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
“快别那么说吧。”
“我就喜欢高高兴兴玩。我把春子当哥。谁要妈不生个哥呢?”
“……”
雨秀有点惊讶地看着雪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写完早点睡吧。我再织会儿。”
雨秀声音放低了一点说,“不是什么教条的说法。”她把刚才让妹妹打断的半截话说完。
“你的灯真想熄掉它呀。”
“熄灯我看不见。我再织会。你过完年得学会织毛衣了,以后就可以帮细秀织,也可以帮春子织,他就会喜欢你,带你到处玩。”
雨秀再次瞄了妹妹一眼,意味深长地对妹妹说。
“学会织毛衣就有人喜欢?不会织毛衣就没人喜欢?这样讨人喜欢的理由也太简单了点吧?当初姐夫仅仅只是喜欢你会织毛衣吧?我不会织,那我可怎么办呐。”雪秀故意看着姐姐戏谑她笑着说。
“啊,你这鬼丫头,这么小就有心思了?你才多大……”雨秀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番话来,让她有点惊诧。
“怪不得老问黄四阿婆的桃子吃,是桃子吃多了吧?”
“桃子吃多了怎么啦?”
“早熟呀!”
“早熟?……早熟?”雪秀用被子蒙住头,“你怎么知道的早熟呢?是说你原先的自己吧?”
她在被子里笑着抖个不停。
看到妹妹高兴的样子,雨秀虽不再言语,但心情很舒畅。妹妹住在春子家是快乐的,而且天天与春子一起形影不离,让人看了满心欢喜。
只是妹妹现在才十五岁,过年后才十六岁。现在妹妹这个年龄段上,会不会对自己喜欢的男孩萌发只有成年后男女间那一份感情?
她自己是十六岁不知不觉与振林相好,可那是振林天天执着在她身边转,送书送零食。是振林炽热的感情让她醒悟过来爱情已经来临。到了她高中最后一期,秋华和春子妈俩母女极力撮合,终于成就自己与振林的姻缘。
对面妹妹雪秀熟睡后轻微的鼾声,夜深人静。雨秀把手中的毛衣放在桌子上,吹熄了灯火,躺平身子让自己甜甜地睡下来。